“那要怎么办,做化疗还是动手术切除?会有生命危险吗?”“她的病情控制得还好,应该不致命。我劝她动手术,可她为了节省一点,坚持要用中药保守治疗。”潘妍大概猜到了张秀华的用意,一股子绝望袭上心头:“她执意要你打电话给我是吗?”“对,我说你是上班的人,工作忙。而我现在课程不紧,可以请假回家照顾她。家里也不是连做手术的钱也没有,可她还是不肯切除。”潘杰说着说着,变得迟疑起来。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小孩就是单蠢,也许潘杰步入社会之后,会捅出更多的篓子。潘妍不失恶毒地想着。不过也难说,毕竟她对潘杰算不上了解,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呢。然而,无论潘杰是真单纯,只是转述张女士的话,还是假天真,和张女士合谋,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潘妍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在试用期,没有年假,初来乍到也不方便请假,照顾病人的事情,可能真的要靠你了。”她缓缓说道。“好,我这周末就回家。”潘杰爽快答应。“那我也这周末过去看看她,手术费用我会出一部分,可能不太多,毕竟我的积蓄也有限。”她刚刚查过,胃癌手术大概要花费三万元左右,也不知道这次回去要出多少钱。可怜她的银行卡,今天刚破万,转眼又将山穷水尽。潘杰有些不明所以:“应该不用你出钱吧,妈只是太想你,希望你回去看她一眼。”潘妍在心底冷笑,她想到半年前刘阿姨返还的房租,想到好多年前苦求而不得的高中学费。若是第一天认识张秀华,她还几乎要信了潘杰口中的母女情深。“你买票准备回家吧,我的事到时候再说,我们周末再联系,路上注意安全,”她匆匆挂断潘杰的电话。下班时她以为自己已经身处在人生低谷,没想到命运没有跌停板,时不时就会伸出黑手,把她扳在悬崖边上的手指头一一掰开。事事不顺,处处伤心,潘妍觉得自己一定是倒了八百辈子的霉,才会投了这么一个胎。虽说这世上比她凄惨的人数不胜数:中东人民在战火中艰难求生,贫困山区里的人们可能这辈子都不能过上现代化生活。可那些都离她太过遥远,身边的人们都过着肉眼可见的幸福生活,她一路挣扎着走到现在,没办法不去羡慕。潘妍在脚下垫了几张纸巾,蜷起双腿,坐在长椅上,低下头紧紧抱着膝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这个姿势让人透不过气来,然而她只有自己抱住自己才能有些安全感。傍晚在公园散步的人不时从她身边走过,她听得到人们的交谈和欢笑。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幸福快乐的,只有她一个人挨着痛苦之神永恒的鞭笞。一只小狗娇嫩的叫声传来,声音大概是从她的长椅下方传来。她的长椅下方?潘妍慢慢从膝盖之间露出脸,透过长椅的缝隙看向下方,果然有一团白色的物体。“哟,瓜姨,你这是在练瑜伽吗?”为她省了四百元疫苗钱的邢藩牵着灯泡,欢快地和她打招呼。一秒钟之后,他僵住不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潘妍胡乱地擦了擦泪水:“你是四川人?”“不是啊,就算我不是本市土著也是省内的人,难道我说话有四川口音?”“那你为什么要叫我瓜姨?我以为川渝人士才会用这个字眼。”潘妍不好意思再缩在椅子上,缓缓把腿放下来。邢藩自来熟地不请自坐:“你不是阿瓜它姨嘛,我说个简称而已,瓜这个字在四川话里不是傻的意思吗,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你出言不逊。”“那么,灯哥,你的狂犬疫苗还有几针要打?”看到他和灯泡,潘妍就立刻为见义勇为人士的人身安全担心起来。“你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力练就得不错嘛。”邢藩投来赞赏的目光。“还差最后一针,十四天后在下又是一条好汉。”他握拳作深沉状,然而打过狂犬疫苗的手臂可能还有些痛,他瞬间破功。潘妍见他强忍疼痛嘴角抽动的样子,不禁“噗嗤”笑出声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清涕。反正最狼狈的时刻已经被人看见了,潘妍索性放飞自我,不在乎自己在邢藩面前的形象,神情自若,当作无事发生,低调地在包里翻找纸巾。她悲催地发现,刚刚垫鞋底下的那两张纸巾是她最后的存货,早知如此她就不那么奢侈地全部用掉了。倒是邢藩,见她处在窘境,从身边变出一包湿巾给她。“谢谢,现在很少有男生这么精致了,还会带湿巾出门。”对于解救她于水火的人,潘妍毫不吝惜对他的夸赞。“过奖过奖,我受之无名,如果不是出门遛狗,我也不会带这些。”邢藩指了指蹲在他脚边玩尾巴的灯泡。潘妍这才注意到,灯泡的身上背了一只小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哎,你雇佣童工可是违法的呀,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啊。”她的好奇心被勾引出来。邢藩解下包包,将内置物件一一取出。“都是给它用的东西,你看这是拾便器和塑料袋以及一次性手套,还有它方便之后清理用的湿巾。我们家灯泡从小就自力更生,早早就体验了作为雪橇犬的工作。”“你拿擦狗的湿巾给我。”潘妍抓住了话中的重点,幽幽投去谴责的目光。邢藩正是说得兴起,大手一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随后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和几张百元大钞。潘妍瞬间将湿巾的事情抛在脑后:“莫非这就是新的炫富大法?把钱放在狗狗身上,你不怕灯泡挣脱绳索,携巨款潜逃吗?”“放心,一切尽在鄙人掌控之中,毕竟它现在还小,没有这种腐败意识。”邢藩此人自带盲目乐观气质,露出一口小白牙,洋洋自得地大笑。“你这个想法其实还不错,我在想要不要送阿瓜一套。”潘妍已经在心中开展了为凌汀减负的计划,省着她每次出门时都提着一大串装备。“在哪买的,方便透露吗?”邢藩笑而不语,拎起灯泡的两只前脚,放在膝上:“就你们阿瓜的体型来说,我怕别人举报你们虐狗,你看看灯泡现在的体长。”半个月不见,灯泡的确长大了一圈。潘妍不得不承认,中型犬和小型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体型差异,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破产。邢藩抬腕看表:“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这里虽然不算荒凉,但是离马路也有一段距离,别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好,我马上走。”潘妍口头答应,目送他离开。刚刚和邢藩说说话,她暂时忘记了笼罩周身的一串破事。这会子它们正争先恐后地跳出来,秀存在感。公园里的路灯星星点点地亮起,她就着惨白的灯光仔细端详自己的掌纹,那些浅颜色的线如同江南水乡的河道一样细密凌乱,看得她眼花不已。“您这时间概念是不是和常人不太一样,这马上可够久的呀。”潘妍吓了一跳,几乎从长椅上跌落,她瞪着邢藩:“你怎么又回来了,突然跳出来故意吓我是不是?亏我人品好,不然非得装作心脏病发作,讹诈你一笔才好。”邢藩静静地注视着她,看得她心头发慌。她环顾四周,只有几只野猫的电眼在树丛中飘荡。“聊天的时候还好,会说会笑的,怎么自己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似的。”对这位多管闲事的泛泛之交,潘妍难得地没有生出反感。“我心里有事。”邢藩把灯泡领到她的手边:“你这个年纪的人能有多大的事,要不要我来做你的钟点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