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林端轻按太阳穴。将保时捷洗完,花了四个多小时。林端步下发虚,扶着墙摇摇晃晃走到门边,他想告诉段景升车洗好了,四肢却不听使唤地发软。休息一会儿,林端心想。他顺手将抹布垫在台阶上,一屁股跌坐下去,这一坐震得不清,连神智都快飞走了。林端斜倚房门,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睡着。有很多年不曾梦见年少的段景升,梦里翻来覆去都是冷漠的段老师。法医科人少事杂,医学生学业更是天天高三,而段景升,他那么忙,忙着出外勤抓捕凶恶罪犯、忙着出报告应付行政检查、忙着来来去去。有几次林端鼓起勇气,想问他是否记得很多年前的小兄弟,但撞上那么忙碌的段景升,只有无奈作罢。作罢的次数太多,林端就想,算了,不打扰他,只要安安静静地在角落仰望段景升,对林端来说,足够了。然而现在,他亏欠段景升那么多。林端俯身,胳膊环膝,脑袋埋进双臂间,眉头不安地蹙着。段景升一打开门,就看到脚下蜷缩的林端,如一只落魄的卷毛狗崽,连白花花的毛都弄脏了,可怜巴巴地缩紧身体,在梦里发出不安分的低吟。段景升皱眉,心底冒出奇怪的酸涩感。“喂,”冷漠的段老师不耐烦地喊,“起来。”遗忘与铭记林端其实并非睡着,而是发烧发糊涂,差不离要昏过去了。段景升抓起他半截胳膊,像扯一装了重物的麻袋,狠狠将林端提起,林端难以支撑身体,迷迷糊糊朝段景升跌去。他身上的泥土、雨水蹭了段景升满怀。段景升微低眼帘,松了抓林端的力道,任由青年斜斜倚住他肩头。于是干净整洁的男人立在门槛内,疲惫落魄的青年站在门槛外,隔着一道敞开的门,不太合适的贴住了彼此。段景升呼吸微滞,他的脸色又沉下去几分,连语气都染上被冒犯的愠怒了:“林端,起开!”林端恍然惊醒,扒住门框退下台阶,脑子摇晃,似乎能听见其中哗哗水声,他张了张嘴:“老师,车洗好了。”段景升永远是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论外貌,他这样的,放哪里都是行走的荷尔蒙制造机,可惜气质太过生冷无情。就像浑身有千万道刺,稍微靠近,便能将旁人刺得遍体鳞伤。段景升注视着林端,幽深眼底似有暗潮汹涌,他忽然攥住林端的手腕,将他拽进室内。林端趔趄几步跟上他,他的大脑已经跟不上四肢的动作,只有小跑着追上一步顶他两步的段景升。段景升将他扔进沙发,毫不客气道:“把家里卫生打扫干净。”“可是……”我有点累,林端几欲脱口而出的解释戛然而止,他委顿进沙发里,泄气地垂下眼帘:“好。”段景升抬手瞥一眼腕表,冷淡道:“从现在起,我要出去,三小时后回来,希望那时你已经打扫完毕。”三小时?!林端瞪大眼睛,环顾这偌大的空间,光是他进来的这间——正对车库的储物房都大得让他头皮发麻,这整座别墅,别说三小时根本打扫不完,就是打扫完了,会死人的吧?肯定会的吧?“我只是……”一名普通法医而非家政……林端愣住了,他看见储物房一角丢着一只飞机模型。机身约莫成人手长的两倍,机翼早就折断了,狼狈地跌在角落,不堪忍受岁月侵蚀,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他记得那架模型,是他送给段景升的。林端的小舅爱好航模,似乎是天生,男生打小就爱这些千奇百怪的模型,林端千求万求,终于在过年那天,收到了小舅的新年礼物——一架简化后的航模。林端给它取了名字,叫“小灰”,小灰能无线遥控飞行,飞行距离有限,但仍让年少时的林端倍觉乐趣。后来认识了段景升,段景升离开时,林端将小灰送给他,这一去,十年了。段景升早就忘了。就像遗忘小灰,把它当成小孩才会玩的玩具,丢在不见天日的角落,任由岁月洗刷过往与曾经。“我只是……”林端深深吸了口气:“好,老师路上注意安全。”段景升回市中心cbd区腾景大厦,去见他老爹段镇南。段镇南年届六十,平生最大心愿就是赶紧退休,他恨不得段景升被公安开除,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回来继承家业。结果,段镇南没想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段景升离开市局,并非被开除,而是他主动离职。段景升乘电梯至大厦顶楼,径直步入董事长办公室,路上获惊艳回头无数,他恍然未觉,推开段镇南的办公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