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升没躲没闪,由着他爸发火。段镇南也没真打下去,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朱绫亲自生的,他忍不下心,段镇南扔了鞋底子,怒道:“要不是你妈十月怀胎生你辛苦,我早特么抽死你!”朱绫瞪了段镇南一眼,嗔道:“都快四十的人了,能当小孩教训吗?”段镇南啧啧两声,沉重叹气,回朱绫身边坐下,愁云惨雾地叨叨:“你说丽春他们母子两啊,也是真倒霉,丽春给你当线人,不明不白地死了,林端又碰上咱们儿子,差点把条命也给搭进去。咱们老段家和老林家,网上数三代,铁定挖了对方祖坟。”“林林出生时,咱两和老林就在外边等着,他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事情闹成现在这样,对丽春、对林林,咱们都亏欠了。”朱绫喟叹:“损了人家的,就得把自己的赔进去。景升落到这地步,是他咎由自取。”不是不疼亲生的儿子,那也是自家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林端固然光景惨淡,可为了林端折磨自己的段景升,他身上的憔悴、疲惫与痛苦,夫妻两同样瞧在眼里。不过许多事,不能那样自私的对待,段景升做错了的,只有自己去弥补。“你打算怎么做?”朱绫缓过劲来,严肃地问。“去一趟缅甸。”段景升道。“赵川交代的这个毒枭,前两年朝国内走私毒品,上个月更是在金三角一带屠杀国人,为了打击犯罪,公安部和云安省公安厅成立专案组,这个月月初,他们的线人身份暴露,几乎失去相关情报来源……龙潭虎穴,景升,连专案组都十分棘手的犯罪团伙,你和他们打交道,跟送羊入虎口有区别吗?”朱绫忧心忡忡地反问。“我能代替专案组的线人。”段景升抬起头颅,双目炯然凝视着满面忧愁的朱绫:“我和他们做生意,拿到这个毒枭手上的抑制环。”朱绫沉默,段镇南摸了把脸,说:“去趟卫生间。”他起身离开,脸色黑得不能更黑。“你想好了吗?”朱绫问:“如果去了,就不能回来呢?你知道在金三角这块地上,我们一年会损失多少优秀干警和线人吗?那不是过家家,段景升,你想好了吗?”“为了林端,你做这些,都值得吗?”当段景升还是警察的时候,面对国徽、警徽、党旗,学的是公义忘私欲、舍身忘死,后来辞职离岗,成了无奸不商的商人,蝇头小利、蝇营狗苟、人情来往、交际应酬,不再去问“是否正义”,而是“值不值得”。人心中有一杆秤,不同的人,砝码上放着不同的等价物。对段景升而言,从前是齐青,而后变成了林端。“值得。”段景升脑海中,过往十余年的场景走马观花飞驰而过,那些好坏交替的光阴、出生入死的岁月,它们被打包放在一块,和林端这个人相衡量。人之一生,只有一条命,所以也只有一个人,能让他豁出性命都值得。消失肩膀上传来沉重的温度,段镇南不知何时回到段景升身后,这位旁人眼里的暴发户房地产商人沉声问:“你知道为啥咱们的房子卖得好吗,为什么政府土地招标时都优先考虑腾景,为什么腾景能做到今天这么大。”段镇南在段景升的注视中,回沙发坐下,叹气道:“每年腾景都会帮助政府开发廉租房,腾景的每一栋楼房交付使用前,都要聘请专家团队质量检测。十二年前一场大地震,重灾区能倒的楼房都倒了,唯独咱们腾景严格规划设计高标准用工用料的一片住房区,连个裂缝都没有。”“儿子,人得讲良心。就冲你今天把这责任扛起来,爸妈没白养你。”段镇南摆了摆手,笑得比哭还难看:“去吧去吧。”朱绫擦掉眼底泪花,抿了嘴,握住段镇南的手,什么也没说。和专案组联系好后,离开前,段景升回别墅待了不到三天。林端最近喜欢上坐在花园里思考人生。秋天快要走到尽头,不大的花园中没剩下几盆绿植,大多都逐渐凋零了,残存些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一阵接一阵地发抖。林端手边搁置了几本闲书,段景升随手翻看,海伦凯勒《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史铁生《我与地坛》,张海迪《轮椅上的梦》……一本比一本身残志坚,段景升感到头秃,纳闷地问:“你看这些做什么?”“哪天我要是瞎了,这些就是我活下去的榜样。”林端半是自嘲半是讥讽:“我看什么,你管得着?”段景升翻书的手顿住,转而取下胳膊上的外套,披在林端肩头,然后回到他面前,半蹲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