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迈着八字:“而且王府重地,那些个商贾决不敢上门造次……”他说这两手一拍:“王爷,可否让下官在贵府上借住几日,等下官还清了债,就搬回去——”
我挑挑眉毛:“崔翰林,你一个月的俸银有多少?等你还清了债……那还不得在我这住上三年五载!”他再丢个哭丧脸过来:“王爷……下官也是万不得已……”我一巴掌拍在案上:“有人拿刀拿剑逼着你去逛窑子了?你说出来,本王这就去打断他手脚!”
他叹息:“倒也不是……”
我摆出抚慰的架势:“崔翰林,其实你并非无处可去。你现在去跟你们掌院韩学士说说,搬到翰林院住去不就行了?我就不信那些刁民还能跑到皇城里面追债去!”
“可是……”
我冷笑:“可是翰林院天黑了就不让进出了,是不是啊崔翰林?”
他居然一咬牙,痛快承认:“是。”
我两手背到身后,学他的样子迈起八字步在正厅里溜达一圈,继续冷笑:“那好得很,我也立个规矩,我这敬王府只你崔翰林一个人天黑之后不能进出——你要是能守规矩,我就让你住。你看如何?”
他面有难色:“这……”
我悲天悯人地叹息:“其实你这样满大街地欠债,也颇损朝廷的颜面。本王就当替父皇分忧吧……你一共欠了多少?”
崔叔闻面露喜色:“七百七十六两四钱——王爷——”
我咳嗽一声:“咳咳……这也忒多了点……这样吧,本王就先替你垫上了吧,算你三分半的利息。你就把你自己押在我这里好了,什么时候还清银子了,本王就帮你物色住所去。”
崔叔闻小声抗议:“可是市面上银钱的利息是两分八……”咕囔完了委委屈屈地答应了:“好。多谢王爷相助。”我一拍手:“来人,备纸墨!”
崔叔闻站在一边看我立字据,怎么看怎么像是要上刑场的死囚。我行云流水一般写好了,甩到他跟前:“崔翰林,画押把。”他牙关一咬,两眼一闭,手指蘸墨,按了下去。
我很想跑到没人的地方笑他个痛快!
崔叔闻手印这么一按,差不多就是把他自己卖给我了。
我替他还钱,他要住我这里,直到还清债。我另外每个月要收他柴米油盐灯油烛火笔墨纸砚车马抬轿洗衣……钱,刚好就是他每个月的俸银。另,他只能用俸银还债纳租——借的贪的收的本王统统不屑要!
我拍拍手,叫人找了侯叶过来:“去崔翰林府上把他欠的帐都还了,再退了那宅子,把崔翰林的东西收拾收拾送过来——送到我对门那院子里。”他道了遵命要退下,我想想又说:“以后崔翰林就住咱家了,是咱们的贵客,不得怠慢!”
崔叔闻笑嘻嘻地看着侯叶出去了,大大方方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王爷办事,果然雷厉风行!”我脑袋一甩:“你要敢不守规矩,本王处置你,绝对处置得更雷厉风行!”
我指给崔叔闻的院子,叫“听雨”。我自己住的那个,叫“邀风”。
两个院子紧贴着,各有个门通到外面的夹道,中间开了一道月牙形的小门。我亲自带他过去,解释说:“崔翰林,其实你我都是新搬到这里来住的,大家住得近些,互相好有个照应。”
他背着手在我院里转了一圈,又背着手在他院里转了一圈,终于下了结论:“王爷待我不薄。”
那是当然!我整个王府最好的地方让一半出来给他住了,再不好只能跟父皇讨皇宫了!
我咳嗽两声:“崔翰林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说老实话,他那一个月的俸禄,虽然说不上很多,但是住这个院子……确实冤了。
他再左右看看,突然问:“既然王爷答应让下官住进来了,可否领下官在王府内四处走走,免得日后迷路?”
好吧,其实我自己也只在里面逛过一次而已。当时走马观花,随处乱看,也没看出什么来。我叫上何昭,何昭叫了六个侍卫,一伙人从正厅出发去游园,颇有点浩浩荡荡的气势。
听雨和邀风两个小院在正厅的左后方,这次我们便从右边走。这所宅第里的房舍几乎全都是从前留下来的;新翻修的那些,窗户门柱上还飘着油漆的味道。外面的亭台廊榭还来不及翻修,一片破败;亏了上头长的杂草都已经拔去了,看上去才没那么荒凉。
我领着崔叔闻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走过去。回廊的尽头是个亭子,名曰“伴星”,外面是一片碧绿的湖——湖上挤挤挨挨的全是大片大片的荷叶,荷叶中间零零星星点缀着一点点的粉红,是未开的荷花。
湖心,有个小岛。岛上草木葱茏,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山石建筑。
崔叔闻慢步走到伴星亭边上,蹲下去,随手掐了一片草叶,回头问:“不是说荒废了许多年么?怎么这荷花长得这样好……”
我摇头:“不知道。”大家都是初来乍到,你问我,我问谁?
——等等,我还是可以问人的。
我转头问:“何昭,你知道这院子的来历么?荒废的这些年,有没有人在照看?”
他老老实实地拱手:“禀王爷,属下只听说这宅第原来是一位朝廷要员所有,后来收归朝廷,就再没有人住过。在翻修之前,属下曾带各位兄弟在整个府里走过一遍,告知工匠哪些草木必须清除,哪些地方必须拆掉——”
我不解:“嗯?”
他解释:“为的是能在巡逻的时候一目了然。据属下观察,这宅第确实荒废了多年,无人管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