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宁远方怕她迷路点的吗?乔绿想到这里心里一热,宁美人还是会关心人的嘛,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乔绿一蹦一跳的往前走,地上的冻雪在脚下发出吱吱格格的声音,仔细听还听得到狗狗发出的叫声,看来是离冬窝子近了。
乔绿到了窝子里的时候,宁远方还没有回来,这便更加坚定了乔绿的猜测,乔绿洗漱完毕无比贴心的钻进了被窝里帮宁远方暖被窝,因为宁远方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也不允许谁在她面前衣衫不整,所以乔绿趁着宁远方到来之前钻会了自己的窝。
等到乔绿睡了迷迷糊糊的睡着的时候,只觉得宁远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乔绿怪异的皱了皱眉,宁远方什么时候会这样帮她试体温了,因为她太困了,所以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大概是喝的感冒药药效太烈,乔绿喃喃喊了句远方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乔绿就觉得自己身上清爽多了,喝了一碗鸡蛋汤就去上课了,宁远方已经在上课,乔绿站在窝子门口看了会宁远方,她利索的短发长长了些,特别是额前的碎发已经到了睫毛上,清瘦的身形在阳光下纤长、清逸,她在黑板上写: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饭饱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今天四年级的小姑娘没有来,乔绿便站在外面一直等着宁远方下课,就像她们大学那会等着彼此下选修课去吃鸡公煲,拥挤的小店,四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宁远方选的戏剧鉴赏课,确切的说是聊宁远方戏剧鉴赏课的迂腐“夫子”。
本着选修课重在好拿分且不容易被点名,所以他们选修课都是随大流报了“火爆”课程,但是只有宁远方选了戏剧鉴赏课,张夏目和小烟花对宁远方那是敢怒不敢言,大好的周六早早逃了课去吃鸡公煲然后去河边溜达一圈不好吗?上什么戏剧鉴赏课。乔绿无悲无喜的和她们一起坐在一楼的草地上等宁远方,安慰她们:“传统文化需要有人传承,不是你我,就是她了”。
直到有一天大家看到了宁远方那个“夫子”才算明白了这个冷门课程为什么还被称为冷门中的爆款,这夫子在五月份的天气里穿着一袭竹布长衫,明月般皎洁,发如云堆,眉目含笑,启唇便入耳如春雨坠地。
张夏目没什么原则的对老师说了声老师好,那夫子点头也道好,然后离去。小烟花抱着一包呀土豆咔嚓咔嚓的咬着,两弯眉毛纠结在一起,这个夫子看起来真的像顶级名伶一样,我小时候被我老爹带过去看过京戏,那小生不如夫子气质一二。
宁远方把那戏剧课的课本放进包里推了张夏目一把,张夏目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受人之托要牵一牵他和宁远方的红线的,不如就在等会吃饭的时候再说出口吧,小烟花像丢了魂一样呆愣了好一会才说:“那个夫子,觉得像上个世纪的遗老,不是腐朽的那种遗老,而是在笔墨来腌渍久了,水墨养出来的。”
关于这个夫子很快就被大家遗忘了,因为这个课程宁远方上了8周便结束了,统共也就两个月的课程,再后来便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这个夫子的事情,有次乔绿问起了这个夫子,宁远方说已经记不起这个夫子的名字了,看来人还是不要太不沾尘俗。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
乔绿今天给学生们上了一节音乐课,因为没有带乐器,所以先讲了乐理知识,但是学生是听得一脸懵,在乔绿的认知里我国少数民族不是都多才多艺嘛,课程结束后乔绿辗转反侧了很久都没睡着,第二天正课结束后,乔绿便带着学生们浩浩荡荡的朝着信号塔奔去了。
在这里通电已是不易,至于打手机还是需要去离信号塔比较近的地方。
到了信号塔,乔绿连接了和萧卓的视频通话,简单和萧卓说了情况后,萧卓便做坐了钢琴前给学生介绍了一下钢琴,然后给他们教了入门难逃曲目《小星星》。学生觉得很神奇,对于那个少年也一起觉得神奇起来,因为他们没怎么见过钢琴,所以不厌其烦的问着钢琴的基本构造用普通话怎么说,萧卓便耐心的重复讲着。
终于,这节课程在两个小时之后结束,乔绿的手机基本没有什么存电了,和萧卓匆匆说了再见便要挂断视频。萧卓说想听一下周围的声音。乔绿认真的听了一下只有那几个孩子唧唧咋咋的讨论声,还有呼呼呼的风声。
听了一会,萧卓便挂断了。
乔绿看着黑屏笑了笑,然后蹲在信号塔下给自己的网友聊了一会天。
风起:我在这里很安静,和阿卓通话了,他应该听到了风声。
星星也有绿眼睛:那很好。
风起:是,那再见。
星星也有绿眼睛:再见。
风起:送你的裙子也不知道你穿了没,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星星也有绿眼睛:冬天会走的,只要你肯开口。
风起:没有电了,下线了。
星星也有绿眼睛:好,如果风大就先闭一闭眼睛。
乔绿把手机关机,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等着她的宁远方,如果宁远方不介意,她想问一问那个夫子。
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隐在言语背后的伤痛,最后变成了隐疾,无法对人提起,更无法痊愈。
在乔绿到达这里的第八天,她和宁远方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休息天,在帮桑亚的妈妈绣完一块毯子后,她们两个便躺在毯子上睡了,桑亚的妈妈把孩子们引到了别的窝子里玩闹,她也和自己的朋友们到安静的小窝子里喝茶。
光线从冬窝子的顶棚里泄露下来,照在她们身上,一切都是飘飘浮浮的,连带着光线里的灰尘也散乱的比平时张狂。
好像是宁远方先开的口,她低声念了几遍: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饭饱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乔绿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宁远方在想什么,只见她闭着眼睛,任由那些明亮的线条在她脸上铺展,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慢慢被浸湿,这是乔绿第一次见到如此脆弱的宁远方,不是拒人千里的疏冷,也不是她往日坚硬盔甲下的完好无缺。
慢慢的,乔绿听得见宁远方低不可闻的饮涰声,那么克制,却又那么放纵。
以前乔绿很羡慕宁远方的刀枪不入,好像对整个世界都是冷眼旁观,没有什么可以让她表露出任何不当的情绪,有时候乔绿会故意和宁远方开玩笑问:远方呀,你的心是不是没有裂纹,所以谁都进不去?宁远方当时正摊开书要做作业,她抬起头微皱了一下眉,对着乔绿翻了个白眼。乔绿很是知趣的领悟到,也许她是承认了。
可是在哪个选修课结束之后的夏天,乔绿比宿舍里其他人更敏锐的发觉到宁远方好像离她们更远了一些,她开始看更多的书,没事的时候也不加入她们无聊的闲谈,只是拿着毛笔在窗前练书法,宁远方写的行书如古人横剑敛衣袖,如竹林深处击水流,如有人风中猛回首。
乔绿领悟到也许与谁有关,因为她有的时候在宣纸上反反复复写着塔城这两个字,在乔绿稀薄的地理知识里实在挑拣不出来这个塔城到底是在哪里,只觉得名字好听,直到后来她们接到宁远方要去我国边陲支教的消息乔绿才在地图上搜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了那个叫做塔城的地方。
连带着那个夏天,这一切好像都开始变得合理起来,这个地方有宁远方牵挂的人。
宁远方裹紧了毯子,伴随着炉火里的噼啪声她好像睡了一会,乔绿轻拍着宁远方的后背,哼着一个不成调的曲子,许是喑哑噪杂难为听,宁远方朝着远离乔绿的方向撤了撤,却听到她更绵长的呼吸声,睡得更安稳些。
那个悠长的午睡,让宁远方差点生出过了一世的感觉,她已经头发花白,脸上是一圈一圈年轮滚过的痕迹,眼睛变得疲惫,却还是看得清身边有谁穿着长衫在读书,炉火烧的正旺,看书的人低沉的哼着他家乡的歌谣,对着她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