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入了屋,少年僧人引着众人落座蒲团后,老僧却仍旧闭着眼,不紧不慢地,一下下瞧着木鱼。项初早有不耐,此时见老僧这般模样,几乎是倒眉竖目。还未等楼桓之递去警告的眼神,老僧却是开了口,“这位施主,脾性急躁了些。”这话一出,除了楼桓之,几人都面露诧异之色。这无有大师分明未有睁眼,如何知晓项初此刻急躁?面面相觑间,无有大师又好似知晓他们在想什么一般,道,“气息急促,身子不安稳……这声音放在老衲耳里,委实清晰。”云归看看无有大师,又看看项初,仍觉得惊奇。虽项初气息急促,可他好歹有武力在身,总比一般人气息急促时要不易被察觉。再者,项初急躁确实会不可克制地动动身子,可再怎样亦不过是衣服或是别的东西间摩擦的细微窸窣声。是耳力过人?还是因为心静,自然能听见常人听不见的?楼桓之出声道,“是在下之过。本是记着与大师的一年之约,未想打扰了大师清静。”无有大师缓缓睁开眼睛,竟是不同寻常老者的清澈、清明,先是看向楼桓之,言道,“楼公子勿怪自身。于老衲而言,无时无处不是清静。”云归听了这话心里微微一动。无时无处不是清静……此话确实。若是心静,便是战鼓厮杀声震耳,那亦是天地宁静。若是心不静,便是处于无声之处,亦觉世间喧扰。得了感悟,便站起身来,朝无有大师躬身作揖,“谢大师点悟。”无有大师闻言,先是看向云归露出笑容,“老衲何曾点悟施主?不过是施主心有所感,因此得悟。施主好慧根。”说完,看着云归却又突然敛了笑,神色肃重。云归不知缘由,心内有些忐忑,又见无有大师双手合十,闭目低吟,“阿弥陀佛。”半晌,才又垂眸言道,“施主本是聪慧,无奈际遇咄嗟。老衲有两句话送与施主,是否放在心上,都由施主自己。”听得“际遇咄嗟”四字,身体不由微微一震。心神慌乱间,只知应道,“还请大师道来。”“死生相易,因果非一。执迷归零,长久难寻。”无有大师缓慢悠然的语声伴着木鱼声,一下一字,与那袅袅向空中的香烟一道,一点一点消失。死生相易……说的岂不就是他死而复生?因果非一……又是何意?执迷归零……说的是否他前世执着于与向寻的情爱,使得身死家没,一切归零?长久难寻……可是说他此生仍不得长久?待得久久。云归才缓过劲来。又是深深一揖,“谢大师赠言。”虽他不十分明白,可到底是大师待他慈悲,才会告知。无有大师仿似未有听见,依旧一下一下,敲着木鱼。楼桓之看向几人,示意几人先出外等候。云归便与项初几人先行出门。少年僧人走在最后,亦出了房舍,随后将舍门关闭,言道,“请诸位施主随小僧前往客舍稍坐片刻。”“大师,在下能否替那公子求一解?”楼桓之先是问道。无有大师终于停下敲打木鱼,用手一指茶盏。楼桓之明白过来,便取了两只茶杯,倒上八分满。先递与大师,后取与自己。大师轻酌一口茶,“那位施主,是大吉之相,亦是大凶之相。老衲这一生,少有见到这般面相。来日非是大奸大恶,便是大善大功。你与他一处,要事事小心。至于一解……你只让他记着——‘得之淡然,失之坦然’。”楼桓之默默记了,“谢大师。”随后又道,“一年之期已至,不知在下是否能在大师手下少输几子。”无有大师大声笑,“楼公子去年不过输了老衲九子,已是天下难寻的好棋手。想来假以时日,老衲已不能敌。”说着,却是在茶几旁侧一推。登时,便有两个棋盒子从旁侧现身。再由楼桓之将茶盏茶杯放置一旁,便露出茶几上的棋盘纹路来。竟是案面即棋盘。楼桓之先是起身作揖,“请大师赐教。”一子一子。白子黑子在棋盘上如星罗棋布。“楼公子果然棋艺增进不少。”无有大师看着楼桓之,“纵横布局,杀伐果决。”楼桓之的棋路,深得他喜爱。布局时不显山不露水,无声而又缓慢。若一时轻敌,再反应过来时,怕是半壁江山都要失却。由棋观人。唯有目光长远宽大之人,才能一步步诱敌大意,不急不燥,仿佛一切尽在掌中。亦唯有心有丘壑之人,才能纵横四向,又不失之偏颇。更唯有心神坚定之人,才能杀伐果决,当断则断,绝不心慈手软。轻轻落下一子,看向无有大师,“大师谬赞。在下自认依旧不足处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