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登高远望
二月二十三申正
“咳咳……那是在那三十多年前……”徐冲望向窗外做深邃状,如同是深藏他记忆里三十年一般。
“三十多年前如何?”
“三十余年前,也就是先帝在时,天罡已经被前代天师全数拿获了,就镇压在那玉清宫金砖石板下面宝函里。”
“还有这桩事情?”沈括是头一次听说,倒是并不太吃惊,因为实在符合先帝人设。“先帝时这类事情,未免有些多了。”
“沈兄你也是过迂。你想,先帝如何去得泰山封禅?”徐冲压低嗓音道。
“自然是不负天道,功盖古今。”
“功盖古今?可敢与封禅过泰山的秦皇汉武一较?”
“文治自然更甚许多,武功么……略有小损……”沈括并没有选择,只能违心应对。
“呵呵,确实有损。前几日我听那叫黄裳的伶俐孩子说过:天道者,损有余而补不足。”
“那又如何?”
“你想,文治有余如何补武德小损?天书和各种祥瑞无非印证文治,拿住三十六员天罡煞星,才算武功,才算德政万全天命所归,如此才方可昭告天下,泰山封禅。若无此天命,还去封禅泰山,岂不会给后人耻笑?”
“玉清宫里还真镇压着那三十六员天罡?”沈括意识到,怀良参与编造的这几句企图嫁祸狄青的鬼话,竟然还是很有些出处和根据。不过倒是也合理,祥瑞与德政本就是一体。或许正因为澶渊之盟和年年岁币,显得武德不足,证明天命的事情才必须繁复和隆重。人世间没达成的功德,只能幽冥间完成。
“天罡,自然就在玉清宫下面。”徐冲喝了口酒得意道。平日里,沈括求教于他的时刻并不多,现在正好卖弄一番。
“为什么在玉清宫?”
“因为那本《天书》就挂在玉清宫藻井上。而《天书》下面那块石板就盖住那三十六天罡。那些煞星也不服帖,平日就靠《天书》镇压。如今我们把弥勒教赶出京城,然而万民却还不知道。所以官家请傩师用她的神通和法铃,囫囵再凑齐了七十二个地煞,也一并镇压了。这弥勒教之祸也就过去了。”
“如此说来,官家也未必真信有什么七十二地煞?”
沈括看向远处,看着那队和尚缓缓消失。庄严法器之声也渐渐远去。
“包相公说,官家如何想他既不知也不必猜。然而为了稳住局面,能够煞有其事,也不枉圣君所为。既然童谣里提到了有七十二地煞,那就做个样子将它们擒来镇压,也算是一场良苦用心。相公又说,官家原本对于是否办这场法会还有些犹豫,生怕办了法会谶语又验,反受其制。也是听闻我们抄了弥勒教老巢,才定下决心要在玉清昭应宫操办一场,算是天命归复。”
“哎……天命复归,眼下这场祸乱,其实全都源于所谓的天命。当年为证天命,便有了《天书》,有了天书,就要后各种祥瑞,有了祥瑞再要平灭天罡,一时间天命所归,四海归心,然而世上岂有无代价的事情?所谓成也天命,败也……”
徐冲假意咳嗽几声,提醒沈括快要祸从口出了。沈括意识到自己有些微醺胡言了,也只好生生停下,不过他胸中愤懑还是压抑不住,又说下去:“如今的事情兄也亲见了,弥勒教想要颠覆天下,落笔就在这天命上了,你有天命,它便有童谣说你天命不在,你有《天书》,他们就有了凡此各种妖孽。如今为了反制对手,还不得不附会童谣,去灭什么煞,难免又反受其制。如此循环往复,岂能不被牵住鼻子?”
“沈兄所言倒也极是。我确也有处处受制于人,疲于奔命之感。”徐冲猛喝下一口酒。
“如今还要大肆操办这埋祟镇煞的一场法事。若将国运系与巫术和祥瑞,看似轻取,实则轻佻,难免如《左转》所言:以彼之道,还施其身。”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这些话也就罢了。官家也好,先帝也罢,不是我们该议论的。须防隔墙有耳。”徐冲再次提醒道。
“那玉清昭应宫的道场如何布置?我还从未听过让和尚、傩师去道观做这样一场法会的。”沈括也知道轻重,勉强换了一个话题。
“这事你还真问对了。我好好讲与你听……”徐冲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沈括的那些话直让他后脖颈发冷,“今日我奉包相公严令,带着兄弟们在城中各处,转拣高楼上去俯瞰四下。倒是没看到弥勒教踪迹,只看到天波门外那宫观前排演的大阵仗。”
“还须排演?”
“那是自然。今夜是万民同证的大场面。然而此刻傩师还没回城,所以那些和尚老道们闲着就先排演。以我所见,今天夜里,便先有和尚在金水河畔诵经并放河灯,以迎大傩师船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