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的视线里多出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止住了她的捡拾。“对不起,”她听见褚臣说,“我不知道。”“我也不该说。”贺慕芳的眼泪砸在地板上,一滩深色的圆点,她的声音悠远又飘忽:“你……你就当没听过,好吗?”褚臣正要说话,微信语音却又响起,是俞斐,他一回家就急忙忙地要打给褚臣:“我妈好像知道了!”“我阿姨已经知道了。”俞斐五雷轰顶。“没关系的,”褚臣接着电话,眼睛却盯着贺慕芳,“相爱是两个人的事,你不用在乎别人怎么看。”大谬不然:“小猪,你还小……”“怎么能不在乎啊!”俞斐在电话那头焦灼,“你这么优秀,前程似锦,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个同性——”“小鱼,”褚臣突然说,“我想见你。”然后他站起身,切断了通话。害怕吗?当然啊。他怕极了这种胆怯,这种敲碎骨头才能挖出来的深爱,血淋淋全是遗憾,随随便便就了结了一生。贺慕芳追出去,掌中鲜血顺着阶梯蜿蜒而下,追至门口才知外面大雨倾盆,四顾无人,褚臣早已消失在雨幕之中。想见小鱼。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褚臣本来就是说做就做的性子,下定决心至死方休,一撑手翻过隔开两家的矮墙。陈玉正倚着门口看雨,只觉眼角有条黑影一闪而过,再看却只有屋檐垂挂下来的雨帘。俞斐还在尝试拨通褚臣的电话,心乱如麻,一片扰攘中突闻窗玻璃里一记闷响,颤栗之间手机滑落床上,回头看见褚臣踩着石榴树枝,攀在自己窗外。急切地拉开窗户,让他带着一身春雨湿寒翻进房内,俞斐当即破口大骂:“你有病——”被他捧住了脸吻住。如此狼狈,又极尽浪漫。褚臣全身都是水,俞斐被吻倒床上有若倒入海中,洪波粗莽,巨浪滔天,氧气全被抽去,他目眩神迷,竟想就此气绝,和褚臣一道死去。——直到门被敲响。“小鱼,”是妈妈的声音,“我想和你谈一谈。”陈玉想了很多,想好一切,复又来找俞斐。他沉梦惊醒,猛然推开褚臣,慌乱无措地把他塞进黯闷衣柜,关合以后复又打开。“别出声,”俞斐顿了顿,实在不放心,又放柔了声音,“算我求你了,好不好?”褚臣只是看着他,他关上了柜门。柜子内一团漆黑,门缝也透不进一线暗光,褚臣想起贺慕芳蜷缩在床边的身影。他想坦荡,想和俞斐牵着手走在阳光下,不会被他甩开。但他只能屏息静气地躲在柜子里。俞斐脱下深色外套,盖住一床水迹,冲进洗手间叼起电动牙刷,嗡嗡嗡地刷出满嘴泡沫,遮住覆着一层艳光的唇。拉开了门。陈玉奇怪地扭头去看楼梯转角摆钟:“这才七点九,你这么快就刷牙啦?”看着他把牙仔细刷净,漱口,擦嘴。“我怕我等等暴饮暴食,”俞斐说,“刷牙以后就不会吃了。”陈玉拉过书桌的椅子,自己在床尾坐下,一派双边会谈的架势。俞斐乖乖地坐进了书桌椅,一双手怎么放都不自在,最后绞着十指搁在了腿上。“你二十三,快要二十四了。”“嗯……”“小时候,”陈玉轻声慨叹,“给你报了很多补习课兴趣班,课后周末都塞得满满当当。”俞斐猜不透她想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方面是望子成龙,”陈玉继续道,“一方面是……那时我们都还是讲师,忙着考博、做学术、带学生,我们匀不出时间照顾你。”其实现在也没有,俞斐暗想。“有次校运会,高中,你跑一百米,在终点被绊倒了。那时我和你爸在北京,回来以后才知道是小猪陪你去了医院,你一个字都没和我们提起过。”“因为不是什么大伤,连石膏都不用打。”“你总是很为人着想,”陈玉笑了笑,婉拒了他的安慰,“但是我想过了,是我们失职,你都要二十四岁了,一生已经过了四分之一,陪在你身边最久的却不是我们,而是小猪。”俞斐天性乖巧,给他多少注意就要多少注意,不用人哄,也不爱闹。俞家父母素来以此为荣,到头才惊觉这竟是他们最大的损失。“俗话不是说吗?父母陪你前半生,伴侣陪你后半生。一个人得多幸运,才会有人陪着从头走到尾,那么小鱼,”陈玉的眼里有一种释然,随着泪光忽闪,“你……幸运吗?”你和小猪,在一起了吗?她以诗意温切相问,字里行间已先表态:我愿你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