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黄睡醒,睁着惺忪的眼睛,绕着宝瑜的脚转圈,边呜呜地叫着。“二黄,你的那些东西,咱们都扔了吧,别带了。”宝瑜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小窝和被子都旧了,等咱们走了以后,我给你买新的成不成?”二黄似懂非懂地,“嗷”了一声,宝瑜笑笑:“真乖。”宝瑜没再像是上次离开时一样,恨不得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都搬走,她挑挑拣拣,最后只带了换洗的衣物和首饰珠宝,加在一起不到两个小布包。和宋家做个了断吧,宝瑜想,以后的日子,一切从新,再无纠缠。她忙忙碌碌的,从下午一直到了戌时,天真的黑了,雨也停了,一道清亮的月牙挂在院里桃树的梢头。宋堰站在寒春院的门口,负着手,安静地盯着那扇窗子看。他看着宝瑜的影子一次次地经过那扇小窗,宋堰知道,这一次,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他也知道,宝瑜盼着这一刻的到来,已经盼了许多年。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实现她的人生。直到又过了一刻钟,那道纤细的影子最后一次走到窗边,吹灭了案上的灯。宋堰眨了眨早就酸涩的眼睛,他偏过头,不再看那间被黑暗笼罩的屋子,哑声道:“奉武,走吧。”“小少爷。”奉武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抬手拍了拍宋堰被雨淋透了的半边肩膀,“既然那么舍不得,为什么不留下大夫人呢?”宋堰的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回答,只是脚步飞快地离开,好像寒春院已经变成了一座吃人的牢笼,急于逃离似的。宋堰不敢再留下,他害怕但凡多呆一瞬间,他就会后悔。宝瑜说得对,他是那样自私的人。宋堰一路疾走,径直出了宋府的大门,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奉武只好跟着,一路无言。停在某个岔路口,宋堰抬起头,再一次抬头看向天上的那弯月亮,低声问:“今天是几日?”奉武愣了下,连忙回:“今个是初三。”“她嫁到宋府的那天,也是初一,月亮像一弯钩子。”宋堰缓声道,“那天的白日,也下了雨。有经验的嬷嬷说,这是个不好的预兆,婚嫁当日下雨,不会幸福。那个嬷嬷说对了。”奉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去吧。”宋堰道,“总要回去的,时间不多了。”……宝瑜在三天后离开,西城门外,宋家人都来送她,除了宋堰。宝瑜没有问为什么,宋老夫人率先开口解释了:“今天是和刘英山约好的日子,茶船也在今日到港,阿堰去了渡口,和他会盟。算算时间,采萍应该也快回来了,宝瑜,你安心等一会。”宝瑜抱着二黄坐在马车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宋俏前一晚哭过,今早上虽然用冰敷了,但还是肿的,她上前想要拉宝瑜的手,被轻飘飘地躲过:“大嫂——”宝瑜道:“不是了。”宋俏再忍不住,眼泪倏地掉下来,一旁的宋正昀闭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远处传来踢踏的马蹄声,宝瑜循声望去,是奉武。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背后瑟缩着一道细瘦的身影,宝瑜定睛一看,惊喜地跳下马车:“采萍?”“大夫人——”奉武“吁”了一声勒住马蹄,采萍激动得眼圈通红,没等人扶,就自己踉跄着下了马,险些扑在地上。宝瑜急忙上前,将采萍抱在怀里,她心疼地摸着采萍的脊背,不过十天而已,采萍已经瘦得和从前判若两人,圆圆的小脸变成了尖的,胳膊也像是芦柴棒一样,只剩了骨头。宝瑜不由与采萍哭成一团,她的采萍这段时日到底受了多少罪?“好了,时间紧,快些走吧。”宋老夫人抹抹眼泪,上前催促,“路上再说,有的是功夫。我已经和车夫吩咐过了,你们直直地往西走便成,奉文接了你的娘亲和弟弟向东来,算着时间,你们大约能在枣山会和。之后就向南走吧,去临南岛。世道马上就要乱起来了,以后我们不在你身边,宝瑜,你好好的。”“宝瑜。”宋老爷也上前了一步,声音低低,“阿堰今日没来送你,你别怪他。他有封信让我带给你。他想说的话,应该都在信里了。”宝瑜将采萍扶上马车,犹豫了瞬,还是接过:“走吧。”车夫喝了声“驾”,马车缓缓动起来,宝瑜撂下了帘子,她闭着眼坐在软凳上,捏着宋堰留给她的信。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昨晚那丝还微小的情绪,在坐上马车这刻,变得愈发深重,宝瑜忽然觉得心中酸苦得很,好像有什么她预想不到的事情,正在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