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昼依偎在老鸨身边,埋下头撒娇似的喊了几声妈妈。
凡是春华楼里有名的伎女,没有不被盛京城里的闲汉们嚼口舌、搬弄是非的,而最近的风言风语之所以需要老鸨亲自处理,则是因为这是一起连环杀人的案子,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还把春华楼的小摇钱树李春昼给牵扯了进去。
老鸨满意地抚摸着李春昼长开以后越发漂亮的脸蛋,说:“好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二爷一回京城就看你来了,赶紧换身衣裳上去吧!”
李春昼含糊着答应了一声,把自己怀里的鸡放下来,任由老鸨身边的侍女带自己去梳妆打扮,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依旧是轻薄的丝绸料子,头上的白牡丹摘下来,换了朵开得更艳的簪上去。
李春昼一年四季都簪花,而且只簪牡丹花,牡丹并不常开,但是春华楼里有专门的花房,几个养花师傅一年四季就忙这么一件事,保证李春昼不论什么时候都有牡丹花戴。
这事荒唐至极了,养花的师傅甚至还是从宫里出来的,是二皇子专门要出来哄李春昼玩的,因此也没人敢明着议论什么,但是背地里的议论像是春天里的野火一样早就蔓延开了。
大部分时间,李春昼头上戴的都是白牡丹,一月里有那么几天戴红牡丹,像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暗示,京城里爱看热闹的都说花的颜色跟李春昼的月事是联系在一起的,他们讲起这件事时脸上总难免带这些玩味狎昵的神色,戏称她为“牡丹娘”。
总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到李春昼耳里,李春昼根本不在意,照样戴自己的花。
时间久了,她的名声伴着好事者的议论纷纷传遍了整个京城,甚至在大梁其他地方的土地上,也能听到李春昼的名字。
老鸨口中的“二爷”,便是大梁的二皇子,梁长风。
老鸨看出来李春昼对一会儿要去见二皇子的事有些恹恹,便半是劝告半是催促地对她耳提面命道:“春娘,还记得娘跟你说过什么吗?”
李春昼掀起眼皮,抿抿唇,声音柔和清脆地回答道:“记得,我会好好陪二爷的,妈妈放心。”
除了一个手段狠辣的经营者,春华楼还必须要有一个难以撼动的依仗。
大梁北面边境处成日里打仗,世道早就乱了,就连盛京里的人心也乱得差不多,大家都是得过且过,有一天过一天,虽说春华楼在盛京里算得上头一号,但是春华楼的这些姑娘们,大部分也都是乌合之众,姑娘们在楼里相依为命,卖身求生,像水面上的浮萍一样漂泊无根,有时却也勾心斗角,她们没受到过什么正常的教育,目光短浅,自然看不到长久的利益,面对困难和诱惑,下意识便会将矛头对准身边人。
太阳底下无新事,即使是在整个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最奢靡高调的春华楼里,所能看到的,也全是更悲惨的轮回,更绝望的人生,更无助的乞求,更冷漠的看客。
在这个沉闷的时代里,命运好像从未对任何人怜悯。
天底下自然没有比皇家更高的大树。现在的春华楼,虽说明面上还是老鸨在经营,实际上真正的所有权已经在二皇子手中了。
只是少有人知晓。
春华楼是二皇子在盛京城里钱袋子,也是他在盛京里探听消息的耳目。
在李春昼的美貌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老鸨便对她予以厚望,日日提醒李春昼——这楼里所有人的未来,都落在她身上。
所以李春昼必须懂事,不能任性,不能惹贵人生气,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对二皇子,她都应该摆出一副笑脸来。
从小被灌输着这样的想法长大,李春昼早已习惯将笑容刻在脸上。
去见二皇子总不能再时时刻刻抱着一只鸡了,李春昼把小土鸡托付给身边侍女,郑重地说:“这只鸡是我的,帮我看一会儿……它是我的东西,可别跟其他的鸡弄混了哦。”
侍女点点头应下来,于是李春昼放心地离开了。
她推开楼上雅间的房门时,二皇子果然正坐在里面等她,他单手撑在桌上闭目养神,乌木一般浓黑的头发束发成髻,半掩在阴影下的脸俊美异常。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以后慢慢睁开眼睛,剑眉之下是一对标致的丹凤眼,不笑时自带几分睥睨的意味。
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李春昼条件反射般,将笑意挂上嘴角。
这一幕,在过往的轮回中已经出现了整整一百二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