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应声,应该是还睡着。温梦没有再继续叫下去——她想让辛苦的母亲多睡一会儿。于是在吃完自己那一碗之后,她又把剩下的面条放回锅里。鸡蛋面放得太久,渐渐凉透。隔水热过一次,还是变得冰冷。指针在客厅的钟上一点点挪动,逐渐滑向下午五点四十。按理说睡了这么长时间,母亲怎么也该醒了,更何况马上就要到上夜班的时间了。温梦把电视关上,决定起身去看看。卧室的门没有锁,灯是暗的,空气里浮着一层死气沉沉的味道。“妈妈?”母亲在床上躺着,没有回答。温梦试着摇了摇她:“妈妈?”母亲的手随着温梦摇晃的动作,从床上垂了下来,完全失去了力气。“妈妈——!!!”后面的事情发生得太过迅速,几乎容不得温梦反应。120到得很快,直接把病人拉去最近的急救中心。诊断书上只有几个字:“心肌梗死”。“我们做了融栓处理,但最好是马上做冠状动脉介入治疗,减少心肌死亡的面积。”医生忙得顾不上多解释,只留下一句话,“你母亲的病拖得太久了,比一般病例要复杂不少。快去筹钱吧,时间就是生命。”温梦听不懂医学术语,但她明白后半句话的意思。时间就是生命——钱就是生命。医保要先垫付才能支取,一个心脏支架一万七,术后icu住一天要一万块钱,这些费用里还不包裹急诊手术费和术后昂贵的进口药物。而母亲的银行存款再加上温梦没有用掉的奖学金,刨掉每个月的房贷,满打满算也就只有12万。存了这么多年的钱几乎是一下子就被清空了,成了纸面上没有意义的数字。温梦交完第一笔手术费和住院押金,站在人满为患的医院大厅里想了很久。然后她掏出手机,开始给认识的所有亲戚打电话。在听到她的恳求之后,那些平时日还算有些来往的声音突然都变得为难起来,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啊梦梦,我们最近手头也很紧。”“你表哥今年要结婚,你也知道,找个老婆不容易,买房得付首付……”“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手机电量在一点点下滑,没人能够借她一笔救命钱。四周明明全是穿梭不止的人群,全是满溢的话语,但温梦却像是被罩在玻璃罩子里,与这个世界隔绝了。她开始浑身发冷,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与无力。嗡。手机突然在这个时候震了一下。一个很久没联系过的名字冒出头,发来一条短信。廖维鸣:【你是明天的飞机吗?】——其实自从高三谢师宴上的那场告白之后,温梦和廖维鸣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隔天酒醒,廖维鸣试图当做无事发生,主动退回到好朋友的圈子里。甚至为了表示自己并无二心,他还隔三差五发来一些冷笑话,证明自己已然翻过这一篇,不打算再提。可温梦不行。她每次一想起对方诚挚的剖白时,心里就有些微妙的别扭,浮起一些对朋友的过意不去。这种心态直接反映在了她的行动上。她依旧会回复廖维鸣的短信,只是渐渐变得不那么积极。廖维鸣是敏感的,很快探出原因。大一入学之后,他干脆坐了一个小时的车,专程从美院跑来p大,美其名曰“要参观一下国内超一流学府”。两个人在p大古色古香的西门前面照了张照片,又用温梦的饭卡,蹭了一顿学五食堂的炸酱面。临走之前,廖维鸣在成府路的人行天桥下面站定。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温梦及时挥手,拦住了路过的出租车。她转脸对廖维鸣笑笑:“路上小心,到美院了告诉我。”那些没有说出来的话,只能就这样被廖维鸣咽回到了肚子里去。北京很大,美院和p大又是毫不相干的两所学校。彼此离得太远,各有各的圈子,各有各的风气。廖维鸣踏雪跑去看行为艺术展的时候,温梦在图书馆三层的自习室扎下根,开始冲刺她目标385的gpa。老朋友之间的寒暄和交流愈发稀疏。但在通过托福考试的那天,温梦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廖维鸣她要去美国的消息。【哦。】这就是对方隔了一个小时之后,在短信上给出的回应——过分简短,不冷不热,十分不像廖维鸣的风格。又过了三个小时。廖维鸣:【你准备哪天去?】【12月18日。】对话就截止到那里。一连大半个月过去,廖维鸣都没有冒过头,温梦以为他不会再联系自己了。但此时此刻,在三院的就诊大厅里,曾经戛然而止的对话框突然再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