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老师这样讲过,我当时也在场,听到这里我有点心潮澎湃,但也为他捏一把汗。事实证明,我的担忧不是多余的。试听的老师商量了好几天,最后上升到了意识形态的问题,把梁皓否决了。有点可笑吧,他们觉得,梁皓的教育观念是不安全的。那个时候离现在虽然只有短短十几年,但人的思想很不一样,这儿毕竟是小地方。换做现在,可能会是另一个结果。招聘的名额只有一个,包括我在内有三个老师选择梁皓,但人数太少了,我们没办法。
“不过呢,后来我才知道,教育观念的问题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学校不用梁皓主要是因为他的生活作风问题。
“他们不知从谁哪儿听说,梁皓和他爱人的堂姐有不正当关系。对,俞幼贞的堂姐。之后我就去找他。他跟我讲了一些事情,关于他和那位堂姐的。怎么说呢……我觉得事实可能并不像大家传的那样。不过,我怎么想,别人不一定这么想,同样的话说出来,信不信在别人,这是说不清楚的事。他的申辩是无意义的。”
“你们知道那件事吗?有个小女孩捉迷藏的时候出意外,死了。啊……是的,是的。一开始是因为拍照的事,女孩的爸妈对梁皓有成见。后来梁皓和女孩认识了,有了更多交集,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警察去调查梁皓和女孩的死是否有关系,那位堂姐为他提供了不在场证明。结果呢,他和堂姐的暧昧关系一传出来,就引起了连锁反应。有这层关系,口供是不作数的。
“警察没有重新调查,因为没有证据。可是在旁人看来,谁你管有没有证据呢,梁皓跟小女孩的死有关联,而他们的孩子就在岭阳小学念书,学校怎么敢用梁皓?
“没当成老师,家里人很失望。俞幼贞从外贸厂辞职,和她的同学开了一家店,做批发副食品生意。是的,就是成峰批发部,你们去找过俞幼贞?她怎么说?是嘛……现在俞幼贞嫁给那个同学了,换个角度想,也挺好。她儿子我很久没见了,梁皓走了以后,只是偶尔在街上看到。
“那段时间,梁皓的日子很难熬,在我看来是这样。我经常找他谈心,他自己倒是看得开,安心待在家里继续之前的工作。你们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差不多,但最主要的,是模拟灯光的照明效果。只靠一台电脑,就可以把展馆、舞台、广场的灯光效果模拟出来,跟照片一摸一样,很神奇。如果他不是死心眼地留在这里,绝对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不过,他已经走不了了。
“他这个人,太固执了。说好听是理想主义,说不好听……我不知道是不是山海间给了他某种心里暗示,那个酒店能建起来完全是阴差阳错。独立当然没错,但人活于世,如果不能攻克人际关系,光有一身技艺是徒劳的。也许我的思想比较老派,说心里话,我希望他能够成功,给我当头一棒……可惜了。”
此刻,钱老师对面的小希仿佛化身成了梁皓,这番话是对梁皓说的。出于职业关系,钱老师滔滔不绝,教化姿态尽显无疑。小希不免尴尬,提起水壶来,给他和自己倒水。
“后来呢?”
“后来……差不多过了两年吧,梁皓开始给金莹做家教,是我介绍他去的,我觉得他可以胜任。时间一点点过去,以前的事大家慢慢淡忘了。金家虽然勉强也算在革马村,但是圈子不一样,他们夫妻俩并不太清楚梁皓的过往,至少在那个时候是不清楚的。我想帮梁皓一把。他们给出的待遇很高。
“不,金莹不在我班上,我没有教过她,但我知道这个小姑娘,她的天分比普通学生要差一点。
“金齐山不是个简单的生意人,发家之后一直很注重公益事业,和学校有很多联络。后来做了商会主席,大一点的活动,哪儿都有他的身影。他的夫人先前做过护士,我们经常邀请她来做一些关于自护常识、应急救治一类的讲座。她也是家委会的会长,帮学校出钱出力,但因为女儿的成绩,姿态多少有点尴尬。有一天她顺道过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做家教。在职教师不能用,所以我马上想到了梁皓。
“梁皓在他们家做了七个多月,金莹的成绩没有起色,赵楠——就是她母亲——辞退了梁皓。我觉得有点操之过急了,大半年时间还是短,也许有一些看不见的变化。梁皓说,他和金莹相处得还不错。”
“至于后来的事……”钱老师再次拿过杯子,绕着圈摇晃半杯水,眼睛眯了起来,“真的很奇怪,我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您认为,梁皓是凶手吗?”小希探身问。
钱老师摇了摇头。摇头可以理解为“不”,也可以是“无法确定”。小希没有追问。
沉默片刻后,钱老师继续说道:“金莹失踪以后,原先那件事情又发酵了,大家又说起那个在草垛里面断气的女孩。你能想象吗,警察也去草垛里面找过金莹。呵,你要知道,当时警察焦头烂额,走投无路,只能宁可信其有,他们已经被弄迷糊了。
“村里很多人相信梁皓身上不干净,像有某种魔力。他和其他人说不上话,偏偏就能亲近小女孩,能蛊惑小女孩,用拍照或者别的什么方法,让她们丢掉灵魂。不然就说不通,金莹为什么那天晚上去找梁皓,那么大的雪。找回灵魂什么的当然是胡扯,但是,金莹肯定去了,指纹和脚印是伪造不出来的。”
“那么,这件事,梁皓跟您是怎么解释的呢?”
“他说不知道。”
“……就这样吗?”
“对。他在家,好几天没出过门,一打开门,外面就是来找金莹的人。”
“你相信他吗?”
“我没法简单地回答这个问题,我只能说,如果梁皓撒谎了,一定有他说不出口的原因,但我想不到是什么。”
来找钱老师真的有必要,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跟梁皓站在同一边的人。
“可是,梁皓后来又改口了吧?承认是他把金莹送出仓房的。”
“因为他只能这么说。他不这么说,事情就没完了。而且,金齐山以他儿子的人身安全威胁他,他没有选择。”
“……是金齐山逼梁皓这么说的?”
“不,不是逼他这么说。金齐山认定女儿失踪是梁皓所为,他威胁梁皓,是想让梁皓告诉他女儿在哪儿。梁皓无话可说,金齐山就去骚扰他的儿子。”
“梁皓没有报警吗?”
“警察说……”钱老师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只要梁皓承认他把金莹送走,他们就出面干涉,阻止金齐山。”
“……这是为什么!?”
“他们需要有一个交代。案子破不了,也分几种情况。梁皓说那天晚上没有见过金莹,这对警察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我给你打个比方,打高尔夫球,要把球捡回来,可是呢,明明看见球进洞里了,却怎么也找不到,这有多难堪?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僵局。不如,让这个球被一杆子挥到林子外面,到了外面,找不回来就情有可原。能理解这个意思吗?梁皓承认送走金莹,就打开了一个逻辑上的出口,警察鞭长莫及,是情有可原的,后续调查可以把一部分压力分摊给其他辖区。而对梁皓自己而言,充其量只是一个民事责任。
“这是一个两全的结局,只要梁皓愿意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