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脸色一变,挣开手立起身道:“姐姐才说我变脸比翻书还快,这样说来,岂不是连我都不能相信了?”苏晓因自知失言,她素来知道这表妹心小多疑,若是闹起别扭来只怕没完没了,便忙拉了九儿劝道:“妹妹怎么能这样想,你我十多年的姐妹情谊,你姐姐对你怎么样你还不清楚?若不是对你推心置腹,又怎么会把这些话都直言不讳告诉你?咱们如今在这里为姑太太做事,自然一言一行都要小心为上,若是错了一点半点,咱们自己被打被卖事小,连累了姑太太事大。我是真心觉得露桃那丫头不可靠,这才不肯和她接近的。”
这一番话也把九儿给劝住了,她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撇开头不说话。苏晓因心内厌弃她这样骄纵的举止,表面却不得不装出好姐姐的样子,将旁边几上放的桂花松子糖亲手端过来哄她道:“妹妹不念着我,也该念着姑太太的恩德,当年若不是她救助我俩,只怕咱们早被卖到秦楚馆那样的地方,你想想咱们县里刘大秀才家的春姐姐,她进了青最后是个什么下场?你再想想咱们小时候又穷又苦,天才吃一顿饿得动都不能动,大冬天连件厚衣裳都没有险些冻死,又脏又臭缩在窝棚里等死。咱们现在不愁吃穿,事成之后姑太太也会好好安排咱们远远嫁到邻省去,到时候下半辈子吃穿不愁。所以她交代的事情,自然该好好办妥才是。”她和九儿都是邻县的女孩儿,姨表亲,家徒四壁偏偏一个是从小没了双亲,一个是穷秀才爹爹娶了后娘,两人小时候都吃过不少苦头受了许多虐待,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几乎是生不如死。
说到以前过的苦日子,九儿脸上一阵嫌恶,她忙抓了两粒糖塞到嘴里,好像在用糖的甜味冲淡记忆里酸臭脏乱到不堪的童年,更冲淡那些暴戾的抽打和棍棒。苏晓因知道说动了她的心,忙趁热打铁:“所以,以后妹妹行事更要小心,弦歌露桃那几个都不是轻易好糊弄的。连雅意那样老太太派来的人,何等的体面,又是在正房熬了两年的三奶奶心腹,可是一旦出错,还不是被远远打发了出去,听说慌忙嫁了个泥巴腿的庄稼汉,整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满身都是土腥味,指甲里全是泥巴。”苏晓因知道九儿矫枉过正,如今最是听不得脏字,便故意捡这些话说。果然九儿捏着鼻子推开她,嘟嘴道:“姐姐不用拿这些话吓我,我乖乖听话就是。”
苏晓因这才满意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说着又塞了一颗糖到她嘴里,九儿不喜欢别人直接用手塞东西给自己吃,嫌脏,可是此时也不好发作,只得忍了。苏晓因看她一闪而过的怒意,心里自然明了,她城府高深,心中虽不悦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管笑道:“如此一来,以后咱们只管韬光养晦,先得了她们的信任,以后就好行事了。”
九儿点点头,又想起一事:“这样说来,那药也不必下了,如今三奶奶对三爷的饮食看得极为严格,从厨房到屋里都是不假他人之手。”苏晓因道:“那也不打紧,横竖三爷在菊芳那里吃了一年多的药,毒性已经进了五脏六腑,也几乎是不能生育的了。虽然现在停了药,只消以后再吃上两三个月不愁不成事。”
说到这个,九儿不免笑道:“我看就算没中毒也不打紧,如今三爷和三奶奶还是分床睡,就是神仙降世也生不出娃娃来。有什么好担心的?”苏晓因大奇:“分床?”在她看来,若说周韵赶走菊芳是为了报仇,那么她赶走雅意肯定是吃醋了,偏偏如今眼中钉肉中刺都除了,她还不趁热打铁成就好事,未免有些稀奇了。
九儿有些累了,她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道:“他们也不知怎么搞的,最近僵得很,我听佳玉背地里抱怨,说是进了正房屋里丫头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三爷和三奶奶都是板着脸,吓人得紧。”
苏晓因心下飞快地思量着,口内只道:“这样的时候不去触霉头也好。”她瞧瞧外头,隐隐天大亮了,“妹妹也该回去了,免得被人看见。我叫丫头穿了和你一样的衣服在后头园子里采莲蓬和荷花去了,现在应该就在园子边上等着你呢。若是别人问你出来作甚,就说是自己嘴馋采莲蓬吃。”她的小院有个小角门,出去便是后头园子,很是方便。
九儿素来爱吃莲蓬,听得这话不由得眉开眼笑:“多谢姐姐想得细。”苏晓因又唤了自己的心腹丫头莺女来,把九儿送了出去。她这院里除了自己的人,还住着薛姨娘主仆两个,只是她们一向深居简出,连屋子都不出,一般也不怎么值得顾忌。
苏晓因含笑送走了九儿,转身却变了脸色,她沉着脸皱眉,心道果然姑太太想得不错,九儿长得像竹茵,这一点实在可以好好利用。只是九儿这丫头心性不沉稳,如若不然,趁着蒋世友和周韵闹别扭的时机,能趁机上位也不错。
她这里一通盘算,心里做着别的计较,不远处西厢房里一个小丫头小络儿跌跌撞撞跑进屋内,悄悄喊道:“姨娘,姨娘。”薛姨娘正睁着双眼躺在床上出神,听见她惊慌的声音,忙撑起身低声喝道:“这么慌慌张张做什么?小心被人听见又要骂你。”隔壁苏晓因的丫头常仗着主子的威势来欺负小络儿,薛姨娘没能耐护不住她,只得平时自己多管教小丫头。
小络儿一溜烟跑到窗边,喘着气道:“姨娘,你猜我刚刚看见谁了?是九儿,正房屋里的九儿。”薛姨娘一惊,坐直身子:“你在哪里看到的?”小络儿道:“我刚去茅房,看见九儿被莺女带着从苏姨娘屋里后门出来,往角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