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蒋世友和周韵又来请安,老太太便借故挥退众人,命秦妈妈取来一叠地契和几本厚厚账册。
老太太指着那些东西,叹道:“这些原是友哥儿名下的五百亩田地和三座小林子,当初因为你分府出去时年纪还小,怕不能善加料理,白糟蹋了东西,我先替你收着,这几年倒也积了几千两银子的利钱。如今看着你媳妇料理家事,也算能干。我便想着把这些地契账本都归还给你,以后你们自己定要好好盘算着过日子,我这老人家再帮不上什么忙了。”她语调缓慢低弱,不时咳嗽几声,看着颇为虚弱。大夫说她到底上了年纪伤了元气,将养着也不过几年光景。
蒋世友虽和她并不是亲祖孙,可是几个月相处下来处处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心爱护,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如今看到她在病床上病重虚弱尚且在忧心关怀自己,他忍不住跪在床前,摇头道:“祖母定能长命百岁多福多寿,这些东西还是祖母继续给我保管吧。”周韵也跟着跪在一边。
听得蒋世友这样孩子气的赌气话,老太太不免又好气又好笑,她咳嗽了几下,瞥了孙子一眼,笑骂道:“你当我是什么?给你看家看财的老婆子么?都忙了大半辈子还不肯让我歇息歇息?”蒋世友一时语塞,老太太拉过周韵的手,睨着孙子,却和孙媳道,“友哥儿媳妇,咱们不和这呆小子一般见识,这些东西我便给你,你好生拿着吧。”
周韵仍是一派不惊不讶的模样,正色磕头接了,抬头时望见老太太满眼温和地看着自己,只是眼神深处看得出深深的疲倦和衰老,两鬓的白发更多,看外貌也只是个普通平凡的老太太,和当日拄着拐杖气势汹汹往祠堂去责问自己的严厉祖母判若两人。
老太太这一生,年轻时夫君谦和疼爱,儿女孝顺,虽然中年丧子丧夫,白发人送黑发人,却仍是一派风风火火的烈脾气,在家里说一不二,谁知事有尽时,到得晚年,儿孙出了这许多事故,让她这个风烛老人寒尽了心。
周韵嘴唇动了动,想说些贴心安慰的话,老太太缓缓摇了摇头,对他两人道:“回去吧,你们两个身子都不算好,这大冷的天早些回屋歇着吧。”
夫妻两个还待继续留下来侍奉,却见老太太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自己歪身面向里躺了,齐妈妈打着手势让两人出了屋。
过了穿堂,才要掀开最后一道厚厚门帘,迎头一个人冒着风雪寒气走了进来,细看确是蒋小玉,她被关了好些日子,消瘦了不少,一双水杏眼越发显大,神态也沉默萧条。
蒋世友和周韵都曾经几次探望,都被看守的妈妈以小姐身体不适不见客为由挡了回去,他们只好遣人送了些糕点并书籍给她聊以解闷。纵使除夕当日,蒋小玉也没露面,回事的妈妈说她也感了风寒,病卧在床。
乍一见面,蒋小玉倒先笑了:“三哥,三嫂。”蒋世友见了妹妹倒也欢喜,上下打量了她几番,见她虽憔悴,精神却还好,也笑道:“身体可好?几时到哥哥那里去玩吧。”蒋小玉笑笑,正要回答,里屋秦妈妈掀帘子道:“四姑娘,老太太有请。”
蒋小玉便抿了唇,凛了心神,对兄嫂歉意一笑,抬步往里屋去了。
蒋世友夫妻两个自坐了马车回府,昨夜又下了一场雪,如今厚厚的积雪尚未化,马车踩在重重叠叠的辙痕和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沁凉的寒气弥散在空气中,心神微凉,蒋世友的手炉里炭火快要燃尽,周韵便从马车的小筐子里夹了几块替他放进去,貌似不经心问道:“近来天寒,三爷被子可暖?衣服厚度够么”蒋世友道:“都很好。”
许是长时间不曾亲密交谈的缘故,乍一开口,便莫名地显得有些故作姿态的冷冰冰,蒋世友颇有些尴尬和后悔,可是又憋着些气,不肯再低头。
一时无话。周韵低了头不再开口,蒋世友微有些尴尬,自向外挑了一些帘子,看外头白雪皑皑的场景。
本以为这日又和往常一样,平静又带着些许遗憾地度过,可到了晚间天黑后不久,忽听得兰厅人声鼎沸,众人进进出出,乱成一团。周韵心急,亲自过来,才掀开门帘子却有一个人猛地扎了出来险些把她撞翻,周韵险险扶住门框,低声喝道:“急什么?”
这人却是九儿,她哭丧着脸,拉着周韵泣道:“三奶奶,三爷他……他不好了……”
周韵心头一沉,寒凉入骨,她猛地一把攥住九儿:“你说什么?什么不好了?”
九儿只觉自己胳膊都要被钳断,她反射地抽了抽手,却抽不出来,只好哆嗦着回周韵道:“三爷刚刚在试药,谁知才咬了一口下去,整个人吐出一口血来,往后栽倒,怎么推也醒不过来。”
周韵大惊,一把推开九儿,自己疾步走进了屋,博古架旁桌椅歪东倒西,草药枝叶撒了一地,旁边明晃晃一摊暗红的血。周韵一阵眩晕,忙扶着架子稳住身形。又见佳玉慌慌张张从屋里出来,惊慌失措喊道:“三奶奶,三爷他……”
周韵咬咬牙,急急忙忙往内去了。却见蒋世友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唇边犹有血迹。巧凤正在试图掐他人中,旁边有小丫头试着用热巾子给他擦拭手脚,却毫无反应。
休妻
周韵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却又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亏得弦歌临危不乱,派人出去通知苏进家的把大夫请来,又特地嘱咐不要声张,以免风声传开惊到西府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