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慧是心中高兴,媳妇不知事体,背后说一句母亲偏心,偏着弟弟们,朱睿听到耳朵里,这几天里正在发脾气。
“你和媳妇先往前面寿堂上去,我和世子有话说。”朱睿先把雪慧和郭氏打发走,这才严厉地问朱贤:“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我看着你收拾她,再揭你的皮。”
这说是朱宣当年对着朱睿说过的,两个媳妇一人一出子蹦哒完,朱宣的信就随之而至,历数了家门不和的弊处,最后一句则是严厉无比:“朱家无休弃之妇,只有病亡之妇;朱家无遗弃之夫,只有显贵大丈夫。”
王妃雪慧和毅将军之妻顾冰晶不知道她们险些在鬼门关里走一遭,朱宣不是一个上来就动情的情种,他也生不出来这样的情种。朱睿当年在情思朦胧之中,就被父亲一顿板子打下来。两个媳妇不好,朱宣纹丝不动,如果不是有一个好婆婆,当机立断写下来:“世子之子既为世子”,再任由世孙之位这个大胡萝卜在媳妇们鼻子尖上晃悠,两个媳妇只怕是保不住一个。
家里有休弃的女儿,娘家人不好过,可是家里有一个休弃妻子的丈夫,象是也不体面。朱宣少年时不愿意和一个秃毛孩子订亲,就是为着家里不能休妻,到南平王封王后,回答母亲:“故人已逝,怎忍悔婚”的时候,他的主意就太周全。
妻子不好,束之高阁;再不好,不用灌药也可以病病歪歪,天天关着一个人,心情忧郁,足可以关出病来;再不好,一碗药下去也就病病歪歪,天天灌药说是治病还是致病,这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对这种古代强权之家,再不好,病病歪歪几年以后,就此夭折,没有人会怀疑什么。要蹦要跳的人,先看清楚这不是小门不户,几个丫头婆子都能按倒人。这环境可是不对头,要是小门小户,开个后门一走,在不拐跑家里东西的情况下,估计是没有人来追,别人也要忙于生计才是。
是以太夫人在蒋氏去世,儿子封王以后,要对着儿子再长谈一番,就是担心太多,担心自己一死,妙姐儿不如跟着自己去。后来朱宣主动来信关心关切妙姐儿,太夫人一时不防让儿子钻了这个空子。
也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朱宣自己强行先带了一年,太夫人才觉得放心一半,妙姐儿看到儿子就怕,看不到儿子倒是自如;再一年,太夫人就更放心,儿子没有要打要杀,就是管的严些,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而妙姐儿年纪幼小,太夫人有时候也觉得朱宣管的有一大半是对的。只有一小半态度粗暴,好在妙姐儿是能忍。
家门不和,可谓不幸。朱宣对于妻子尚且如此,何况是媳妇们,孙子媳妇们。朱睿和毅将军后来都是对着父亲亲口承诺:再有不妥当之处,儿子们都明白。家门重要还是媳妇重要,朱宣让儿子们自己选。
而此时房中的朱睿则到了对着父亲的孙子说这话的时候,朱睿站起来带着贤哥儿出来:“和我去见祖父。”
父子两个人行过家里的一个功劳堂,里面的是从祖辈们开始的历代战功,行过此门,朱睿再回身瞪上儿子一眼,朱贤赶快缩着头陪个笑脸。再看一看那功劳堂里面,世子朱贤一样是素然起敬。
南平王一身红色锦衣在书房中,今天是他的八十整寿,相对于他的年代,他也是长寿人。
这一位长寿人此时只想着子孙后代,代代昌盛。这有些远,再想着眼睛看到的这一代要好,这就不远。
看到孙子和儿子进来,朱宣微笑,睿儿也是五十岁的人,朱宣近三十才有长子,他八十岁整寿,朱睿五十岁。贤哥儿也是三十岁出头的人,媳妇说错一句话,一样是不能放过。
“我知道孙子媳妇是无意中说出来的,”朱睿就着这个事情不能放过,朱宣也是一样。世子妃先理顺了,家里别的媳妇自然就顺。朱宣抚须道:“这种话无意中也不能说出来。”
郭氏无心之过,与妯娌们玩笑,说了一句:“母亲偏心呢,多给你一个笑脸儿。”这是朱家最忌讳的事情。
朱贤对着祖父跪下来:“再有这话,让她闭门思过一年,如果再有,让她闭门思过五年,再有……”。
这话虽然听着象是不严厉,算一算女人的年纪,一下子就奔老而去。朱宣点一点头,这个世孙媳妇向来是懂事,偶然一句玩笑话,在亲兄弟众多的环境中,让家里的当权派都心惊。
进这个家门也有十几年的郭氏膝下是几个孩子,不想到中年有这么一句,公公和祖父都提着朱贤要再三注意,注意再三。
朱睿也来说,朱宣也来说,朱贤一一受教。朱宣这才问朱睿:“你和世子选的是哪一个孩子?”朱睿对着朱贤道:“是贤哥儿的长子。”
院外有风吹梧桐树叶的声音掠过,朱贤突然明白到骨子里。自己是世子,可是下一代却没有选下来。朱贤有兄弟四个,朱贤有不止一个儿子,世子朱贤这会儿明白的很是彻底。
朱睿再转过身来对着父亲道:“立贤哥儿的长子。”
祖父和父亲都是这么一句话就定下来,只有世子朱贤觉得自己颇能体会到老人的心情,必定在心里想了这么多年。
“我们可以走了,你母亲该等急了。”朱宣缓缓站起来,他还是不需要人扶着走。出得门来走上两步,再回朱睿:“医生怎么说你母亲的身子。”
朱睿低声道:“说是上了年纪就是这样。”朱宣一声长叹,交待儿子和孙子:“你们记得我们是要同棺的。”
寿辰之日又郑重地交待这一句话,听得朱睿心中难过,同穴倒还可以,同棺实在太难。还是答应父亲:“儿子知道。”父子一路往房中来,走到房外就听着里面妙姐儿一连声地在问:“是你父亲忘了吧,一定是他爱忘事。”
最小的一个孩子,是福慧的,才得一、两岁的年纪,正奶声奶声地附合祖母:“从来都是祖父爱忘事。”
房里正在欢笑,朱宣大步走进来,在小小的孩子头上拍一下,佯怒道:“什么事情都是祖父不好,祖母给你什么好吃的,你这样向着她。”
妙姐儿伸出手臂搂住跑过来的这个小小孩子,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对着朱宣嗔怪道:“你吓孩子作什么。”
再眯着眼睛看朱宣身上是红色的寿袍,这才满意:“我一早起来,就看不到你,你这衣服没有穿错。”再看看自己身上,也是一件红色的锦衣。
儿子媳妇们捧过一盘子菊花来,福慧和端慧捧过镜子,朱宣亲手给妙姐儿戴上一朵花,看着她回眸一笑,面上皱纹不少。
“咳,咳,”妙姐儿一笑过后就是咳上数声,朱宣轻轻拍抚几下。想想医生说的,王妃将不久于人世。展眼看着儿女满堂,朱宣没有伤心,只是看一看身边人,自小的时候跟在身后怯生生:“表哥,”如今夫妻白头,似乎到走奈何桥的时候。
妙姐儿自己心里明白,夜里多梦,常见亡人,有时候还能看到蒋氏。梦中的蒋氏倒没有指责她占了自己女儿的身子,只是和蒋太夫人和蒋大夫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