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瑄点了点头:“第二件事情呢?”蒋灵骞道:“这第二件事情可就难了,关系到这把清绝剑的来历。”她轻抚着那柄古朴雅致,寒气逼人的清绝宝剑道:“我从小就听见一个故事,说是在天台山国清寺里,有间瀑布泉屋。有一天天降惊雷,打在了泉屋顶上,一根亭柱给劈了开来。和尚们发现柱子里露出来一青一白两道光芒,原来藏着两柄古剑。和尚们取出这两柄剑,天天拿到石梁瀑布下面,让激流代为打磨。天长日久,这两柄古剑终于锋芒毕现,成为驰名天下的宝剑‘青崖双刃’,白光的一柄叫做‘洗凡’,青光的一柄叫做‘清绝’。”沈瑄默默念道:“洗凡,清绝……”蒋灵骞道:“这两把剑削铁如泥,剑气冲霄。而且相传如果双剑有两人配合使用,则剑芒此呼彼应,光夺日月,有所向披靡之势。后来么,就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到了我们天台派的手里。只是我出生时,不知何故,洗凡,清绝都不在天台派了。江湖上也没有人知道‘青崖双刃’究竟落到何方。所以我也从来没见过它们,直到去年冬天在庐山。”沈瑄问道:“是被庐山派夺去了么?”蒋灵骞摇摇头道:“不是。说起来又是吴越王妃。那时我被她的手下追杀,一直逃到了庐山上。跑了整整一天,终于被他们比到了一个悬崖边上,再没有退路了,只好从悬崖上跳了下去。”沈瑄心想:这样脱身,原来是你的拿手好戏。蒋灵骞看出了他的想法,遂道:“庐山的那一个山谷没有钟山的那么凶险。但也是我运气好,那时积雪未销,后来我后听山民们说,倘若我是春天去,一定出不来了。”沈瑄道:“难道是锦绣谷么?早听说庐山有这么一个山谷,谷中遍生瑞香,春季花开之时,香气郁积可以令人长醉不醒。所以又叫‘睡谷’。你一定是落到那里了。可是锦绣谷非但有瑞香花,地况也十分的复杂,很难走的进去,你要出来也颇不容易罢?”蒋灵骞道:“是呀。我那时累极了,先睡了大概有半日。到了正午,阳光照入谷中,一道明晃晃的青光刺在我脸上,我才醒过来。说来真奇,我看见一把剑悬在旁边的一棵松树顶上,折射出神异的清辉。我把剑取了下来一看。竟然是传说中的宝剑清绝。可是我开心了还没有半刻,却又被吓了一跳。松树底下,倒着一具白骨。”沈瑄道:“是宝剑的主人罢。大约他当年身陷绝地,却不愿剑随人亡,于是将剑高高的挂了起来。”蒋灵骞道:“我也是这般猜想。但对这一堆白骨,终究害怕。我就提了剑,设法找路出山谷去。不料这锦绣谷竟然是一个天然的迷宫,总是走着走着就到了死路上。我转到天黑,也不能走出去。那时吴越王妃的人还守在悬崖顶,我也不敢上去。天黑以后我继续找出路,走了半夜,终于到了一片空地上,以为出去了,可抬头一看还是那堆白骨,我竟然走回了原地。那时我绝望透顶,就坐了下来。守着那白骨过了一夜。第二日天亮后,我就向那白骨三跪九叩,许下心愿,倘若那死者在天之灵保佑我走出此谷,将来我一定安葬他的遗体。结果真的灵验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就平平安安出了锦绣谷,追兵也甩掉了。”沈瑄道:“不知那白骨是谁?”蒋灵骞道:“无论他是什么人,总之我欠他一个心愿,须得将他葬了。但我将来,不会有机会再上庐山。”沈瑄道:“你放心,我去替你还这个愿,到庐山锦绣谷去为他收尸。”蒋灵骞忙道:“这你就不要去了。那地方太凶险,万一你迷了路,岂不是我害了你!”沈瑄觉得胸中一股气往上冲涌,他大声说:“那又何妨!总之你的事情,我不论是死是活,一定要完成的。第三件事情是什么,我一并的也为你做了!”蒋灵骞怔怔的望了他一会儿,柔声道:“这第三件事情,以你我二人之力,都是无法办到的。我也不想说了。我唯有这三个心愿难以了却,你竟然肯答应我其中两件,我已是感激不尽。还有,这一架墨额琴,你带去罢。”沈瑄茫然道:“为什么,你不要么?”蒋灵骞抱过那架琴,轻轻的拨了几声,道:“不是我不要啊。但还是你带着它罢,有了这架琴,你将来终归会把那《五湖烟霞引》弹出来的。你……大哥,我要走了,将来也不会再见到你了。我的话讲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沈瑄心中无限凄苦,却只是淡淡道:“没有了。你将来听不到我弹琴了,我再为你奏一曲罢。”他把墨额琴横在膝上,调了调弦,凉风乍起,湖面上荡过一串清冷忧伤的乐音,是蒋灵骞从前跟他学的那曲《离鸿操》。蒋灵骞并不看他,只是茫然的望着湖面上映出的月影。听了一会儿,她戴上一顶斗笠,将长长的面纱垂了下来,然后转身就向大道上走去。沈瑄抬起头来,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渐渐融入天边的流云之中,却是连头也不曾回一下。湖影霜天,晓风残月,远远的村落里传来一两声鸡鸣。所谓“万箭攒心”,所谓“肝肠寸断”,这些词语的意思,他在霎时间全都明白了。只是他并不知道,那幅长长的面纱下面,也有一滴泪水悄然滑落。沈瑄独自一人行行走走,晃了大半个月,终于回到了葫芦湾。当小船靠在那从小看惯的熟悉的湖岸边时,只觉得恍如隔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本来以为乐秀宁一定在等着他,可以向这位温和贤淑的姐姐好好的倾吐一番。不料乐秀宁却早已走了,只留下了一张字条钉在书桌上。她说她见沈瑄直到年尾都不归家,很是牵挂,只好出门去察探消息。还叮嘱沈瑄如果回来,千万不要再出门去,等她回来再说。几间草屋里都是空荡荡的,浅浅的积着灰尘。沈瑄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一边数着窗外的星星一边想:“阿秀姐姐不在,离儿的那半张地图,却不知道问谁了。”天一亮,他就爬起来,将草屋前前后后翻了一遍,一无所获。又想,地图也可能是遗落在了湖中,不如下水去找找。其时早春二月,春寒料峭,湖水尚冷。不过沈瑄自幼水性极好,也不怎么在乎。他将小船撑到从前蒋灵骞落水的地方,潜下水去。找了半日,将湖底摸了个遍,也只是水草小鱼之类,羊皮地图的影子都没有。只好又撑了船回去。或者仍是在乐秀宁那里罢。推门进屋,竟然看见窗下小几边坐着一个人,转头笑吟吟道:“这么早出去打鱼么?”是钱丹!沈瑄又惊又喜:“钱兄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钱丹笑道:“那天落到九叔手里,若不是你帮忙,我可就没命了。又不知你究竟如何脱险,我可着急的紧。后来徐栊他们在钟山脚下放了把火,我才趁乱逃出。可是跟着他们,不免回家去,我又不愿。好不容易甩掉他们了,想想还是来找你。我听说九叔的义妹用计放走了你,真的么?你怎么认得她的?”沈瑄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却道:“总之是逃出来了。你来的可正好,我有东西给你。”说着翻了翻带回家的包裹,找出宋飞天那只同心结子,递给钱丹:“这件东西,是当初放蛇咬你的那个人做的。你可要好好收着。”钱丹脸一红,嚅嚅道:“不会吧?”沈瑄心想,真相告诉他,他一定不开心,遂道:“有什么不会的?世事本来难料,人心更是曲折。你怎知她不会……”钱丹握着那只结子,只是出神。沈瑄也自有心事,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语。沈瑄扫榻接待钱丹,又沏茶焚香,布置酒饭。钱丹就徐徐的提起再度北上同游之事。沈瑄歉然笑道:“那可不行了。我受人之托,最近要往庐山走一遭。”至于乐秀宁留下的叮咛,暂且还没有蒋灵骞的心愿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