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人 他们在厨房的桌边坐下,罗奇刚洗完头,头发还湿淋淋地滴着水,他恼火地又胡乱擦了两下。 这地方花了几年时间慢慢地死人,一直到这里的法师都死绝了很久以后也还是无人问津。可是突然之间,就有两波法师来了,还掐在他们这一波搞出动静的时候。 他们不在的这几天,杜正一安排的很好,村子附近照样鸡飞狗跳。虽然没有伤人事件,但是村民确实不胜其扰,组织了一次打狗行动,理所当然地没有成功。本来这种时候村民应该去市里向有关部门求助,但是正常流程总是需要时间的,他们享受寺庙带来的便利已经成了习惯。所以,昨天下午许愿牌就挂了上去。 不管是从紧迫程度还是从完成难度来考虑这件事,这个愿望几乎立刻就被寺庙判定为高功德的愿心。从这点来说,罗奇想创造的高经验值任务已经完成了。按照杜正一今天上午打听到的,如果他们有时间把这件事干完,绝对能攒够功德登堂入室,约见上师。 可就在今天凌晨,也许就是他们回到关家老宅前后的时候,有人掐着时间赶过来把通灵犬全都弄死了。 这不是找茬么? 杜正一的那头狮子本该起到领导作用,可是他在周围的山林里搜索了整整一上午,连狮子的影子都没有。最可能的结果就是狮子也被人弄死了,对于不能见光的不合理生物,法师的惯例向来是直接销毁。 这一点比别的事更激怒了杜正一,可能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宠物,更是因为他再也没机会把狮子带回实验室,仔细检查导致它攻击罗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罗奇直觉这件事跟黎绪有关,不然就太巧了。 关歆月听了半天,担心地插嘴,“狮子和狗都死了,损失的实验器材用不用你们赔?如果需要的话,我以后会攒钱赔偿你们的。” 罗奇怀疑她在恶意卖萌,如果这话是他说的保不准杜正一会继续揍他,但是女孩子说的他就神色和悦,连方才的气急败坏都控制住了。 老色狼! “今天是阴历十五,据说会有一个上师来这里,”杜正一沉着脸说,“我们这位挡路的同族肯定也会到。” 他们又聊了一会这些事,也没有聊出什么头绪来。杜正一在把事情的经过简明地叙述过之后,就不屑于再复述细节了,罗奇也不能追着他问个没完,他们都只能等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罗奇不停地冒出一个又一个的想法,可是都不着边际,也没有什么用。他也不觉得现在应该跟杜正一谈自己的梦,他已经够烦的了,不该拿自己的梦去烦他。何况从他睁开眼睛以后,梦境的细节就像捧在掌心的水一般倾泻而去,他唯一记得的内容是黎绪好像杀了杜正一。除非他想挨揍,他才会告诉杜正一这个事。 他在心里跟自己至少强调了三遍,黎绪不可能会把杜正一杀掉,现在是文明的法师社会,杀人在哪个社会都是重罪,最高委员会不可能放过杀人犯。更不要说杜正一还是那个大法师的得意门生,裴枢是一个世纪里最伟大的法师之一,他的影响力足以推动巨大的力量,杜正一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只不过他这么想的时候,又隐隐感觉到了更大的不安。关歆月的爷爷也不像个无名法师,还不是死在这个屋里。再转念想到裴枢的身份,他难道不想要调查一个隐居的大法师的死因? 如果裴枢派出自己的得意门生来调查一个大法师的死因,这是不是合情合理?所谓的社会调查,就像他的朋友刘行指出的那样,不过就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也许带着罗奇一起来有些略微不合情理,但裴枢说过罗奇很了解人类社会,而杜正一并不了解。这么解释的话,也是合理的。 但如此一来,仍旧解释不了刘璃老师为什么节外生枝地说他被选的理由是l值高?刘璃老师可不是什么太有幽默感的人。 他琢磨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正在村子里转悠。杜正一突然睨了他一眼,“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的天气,咱们无所事事地溜着弯,你怎么还突然变得气呼呼的?你自己跟自己也能吵起来吗?” 关歆月好像就在那等着,立刻补枪,“大姨妈来了呗。” 罗奇怔了一下,没好气地扫了他们两个一眼,气得不想说话。 他们已经在村子里溜达了半天了,权作观察环境,罗奇已经将大部分跟关歆月家有关的人家记得滚瓜烂熟。这里实在是个无趣的村子,建筑风格出奇地一致和缺乏美感,到了中午就开始出现醉汉,摇摇摆摆地骑着摩托车,可见精神文明也不怎么样。村路上缺少人烟,有几个脏兮兮的小孩跑出来玩了一会,游戏的主题还是欺负一只狗,罗奇去制止了一下,小孩送给他一句“草泥马”就跑没影了。 他真不明白关家的大法师为什么选择这种地方遗世而独立! 他们在村口停下来晒晒太阳,驱赶一下无聊的情绪,这个平淡无奇又庸俗的城外小村实在没什么意思,连一点灵秀的意思都没有。罗奇觉得作为法师来说,死都不该挑这个地方死。这地方还没有神经质的关歆月乐趣多。 有两个妇人从村里走出来,好像要去村外的公交站搭公交。她们看到关歆月的时候跟她打了招呼,叫她关家的小丫头,关歆月抱着胳膊根本不搭理人家。显见的关家自己也跟这里格格不入。 罗奇还想批评一下关歆月的没礼貌,结果关歆月不知怎么突然动了大气,直接攻击他说他看上了人——妻,罗奇痛心疾首地让她不要教坏了什么都听不懂的杜正一。其实杜正一根本就不参与他们俩的对话。 罗奇无聊地负气不搭理关歆月,关歆月自己也跑到杜正一的另一边去站着,摆出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罗奇实在不知道她到底哪里被伤害了,他拒绝说软话。 村外的公交站来了一辆跑郊线的小公交,车壳子上瘪了好几块,车也不太环保,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尾气喷了三个人一脸。罗奇的心情更加恶劣,“有时候你们人类就像这颗行星的病毒。” 关歆月立刻回击,“打倒!” 罗奇扭过头去瞪她,她的脸准确地藏在了杜正一肩膀的阴影后头,从罗奇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不见她。罗奇的目光就被关歆月身后公交车门上挤下来的一伙人吸引住了,一个体态细高的男人自自然然地贴合进人群中,仿佛他就是从公交车里走下来的。可是方才他瞥过去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边高出不少。这个人,这张笑脸,罗奇永远都忘不了。 罗奇的胃里结了冰,心脏在他的胸口里激烈地跳动着,无数次噩梦中的场景又回来了,恍惚间他又一次感觉得到铁轨的冰凉,闻到了枯草和泥土的味道,他听得见风过衰草的声音,还有火车呼啸而近的巨大轰鸣,大地就在这轰鸣中颤抖。绝望和恐惧吞噬了他,他要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一条腿被沉重冰冷的机械碾碎。 他还记得鸟人的声音,他吹出的尖厉口哨声还在罗奇的一些梦境里刮擦着他的耳朵,他亢奋地鼓励着他那帮蠢货朋友,吹嘘着焚莲者的入会指南,罗奇就是他们的投名状。 鸟人不知注意到了什么,也狐疑地望了罗奇一眼,神色微微一变,犹豫不决地说道,“哥们,你看起来也有点眼熟。” 罗奇默默地吞咽了一口,这么说他早就忘了三年前的那档子事。他的嗓子被糊住了,大腿也灌了铅。 关歆月哼了一声,“那你看我眼熟吗?” 杜正一打断了他们,他望着鸟人,提议道,“找个人少的地方谈谈?” 鸟人的注意力被这个散发着主事人气场的人吸引住了,欣然从命。 他们来到村外冰封的池塘边,村外环绕着国道的高大柳树和灌木丛遮挡了从村子向外窥探的视线。罗奇把关歆月留在了路边,他停了一会,在鸟人的听力范围之外嘱咐她站在显眼的位置,不要走到他的视线之外。关歆月阴郁地点头答应,幸好大多数时候她都愿意配合。 杜正一和鸟人走向了积雪的池塘中,远远地看过去就像两个来乡下寻找野趣的城里人,罗奇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狗是你们的?”他听见鸟人无所谓地问道。 “狗和狮子都归五十七实验室所有,你需要给实验室提交证明材料,等待委员会酌情扣除你的信用点数。”杜正一老老实实地说,看起来出奇地有耐性。罗奇不禁有些差异,他走到杜正一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不想贸然开口。 “哦这样。”鸟人笑了出来,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好的,好的。你们还真是按规矩办事。不好意思哈,兄弟,按世面上的说法,怎么讲来着?对,你们被我截胡了。” 罗奇皱起眉头,对鸟人的厌恶在他的心口烧了一把火,他的耳边全是他自己身体里血液的潮汐声。 杜正一好像对他的玩世不恭没有察觉,表现的克制又礼貌。有成年人合理的耐心,面色沉稳,言语也客气,“可能是一场误会,我们是北方区学院的学生,负责调查那边那位人类女孩子的超自然目击。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些疑点,正想深入了解完成报告。” 鸟人一笑,“看见通灵兽的时候我就猜是北方学院的,但没想到是学生。”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了一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们学院还真是喜欢二人组合啊,乌龟和蛇的传统?” 他指的是他们学校的图腾,法师和人类文化的起源交缠不清,这块大陆上历史最悠久的大学有四所,学校一直以方向命名,在历史上曾经用过神兽和八卦的名称。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神兽变成了小流氓胳膊上的纹身,八卦也沦落成了青鸟之术,学校的名字经过几轮缓慢的变革,最后老老实实地变成了东南西北方学院,以“工”字的形式草率地在大地上划分招生范围。 不过,虽然沧海桑田,人们说变化是唯一的永恒,可还是有些东西不会大变,比方说学院的图腾。 杜正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铜纽,罗奇扫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他熟悉那个东西,因为他也有一枚,学校里的每个法师学徒都有自己的铜纽。铜纽上面的印纽是代表玄武的蛇蟠龟,是龟蛇交缠的四向图腾之一,下面的印章篆刻着学生的名字。杜正一拿出这个,其实是坦诚了自己的身份。 鸟人接过铜纽,拿在手里掂了掂,翻过来看了一眼名字,似乎对杜正一的名字没有什么印象,神色越发有些不以为然。他又把印章翻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印纽,做了个鬼脸。“蛇缠龟,啧,有点淫荡。你们知道这个校徽在古时候是生——殖标志吧?玄武是生——殖——大神。”他可能觉得自己的笑话挺好笑,但有些玩笑内部人可以随便开,可是外人说的时候语境就不太妙。 杜正一接过他还回来的铜纽,礼貌地点点头,不知怎么竟然用一种大学讲师的口吻开口讲解,听起来有点木,“蛇蜕皮再生,古人视之为不可思议,在许多古文化里蛇都意味着轮回与永生;龟享长寿,无须多言。北方的图腾是长寿和永生的象征,玄武更是司命之神。” 罗奇狐疑地望着他,杜正一到地在搞什么。 鸟人被杜正一逗笑了,表情有些无奈,可能是因为没想到杜正一会认真地跟他理论这些。“这样啊……” “请问你是?”杜正一严肃地问道。 “我是执行法师。”鸟人连忙说,好像生怕杜正一想继续跟他讲图腾的事。“受委员会派遣。你们大概也能猜到我为什么来这儿。那丫头是老头的孙女吗?她不是法师?”他用下巴朝关歆月的方向点了点。 罗奇本能地没有任何表示,紧紧地盯着杜正一。杜正一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按照规定,我想请您先出示凭证,毕竟这件事有一些敏感之处。” “哦对对,是该这样。”鸟人笑着说,言语之间多少带着点对学生腔的嘲笑,他向着杜正一伸出左手,掌心向上。他的拇指上套着一只绿玉的扳指,像是一个老物件。 杜正一对他的行为没有反应。他无奈地笑起来,不耐烦得更加明显,“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意思吧?你需要碰触一下我的晶体,快点,这里面有我的识别信息。” 杜正一仿佛刚弄明白似的点点头,转头看了罗奇一眼。罗奇机械地走上前,伸出右手放在鸟人的伸出的手掌之上,也没有来得及去想为什么杜正一要让他代劳。 他小心地只用小指触到了一点那枚玉扳指,但信息流的传递依然流畅,他晃神想到鸟人的这个装备价值不低。接着他的大脑感觉到了信息的成型,这种感觉就仿佛参禅中的顿悟,又好像一道谜题豁然开朗。一些信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记忆中的一部分,他知道了“鸟人”真名叫赵之言,今年二十九岁,目前是法师委员会的二级执行法师。 赵之言向他公开的信息到此为止。他收回了手,不觉紧攥成拳,他转头望向杜正一,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杜正一。 “这些信息可以确认为真吗?”杜正一问他。 罗奇一阵尴尬,他并就没有能力分辨晶体中的信息是不是经过合法授权的,也辨认不出信息是不是被伪装过。他学过鉴定这些东西的理论知识,大概笔试也能通过,可惜那对实践并没有什么帮助。 杜正一和赵之言都望着他,他踌躇了一下,“我分辨不出来真伪。” “好。”杜正一利落地说道。 罗奇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杜正一这个字说的极其轻快,仿佛他心情爆好。与此同时,风停了。空气中涌动着一股张力,似有似无的静电缠绕在周围,仿佛就在上一声鸟鸣和下一声鸟鸣之间,世界停顿了。 错觉?罗奇恍惚了一下,随即看到了赵之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一丝冰面碎裂的声音从赵之言的脚下传来,他的身子猛地一栽,他只能勉强保持住站姿,神色诡异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腕。 他的一只脚踩进了冰洞里,池塘冰面下的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罗奇无声地倒退了一步。顺着赵之言的视线方向,他清楚地看见一只枯瘦的手从冰洞里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了赵之言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