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华没有想到一封匿名信居然给他召来了一个新华社记者,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与上层沟通的绝佳机会的。如果换成其他人,涉及到承包制、合股经营这样的事情,总是想遮遮掩掩,生怕被上级领导知道。而林振华对于未来的政策走向是十分熟悉的,知道这种事情越是往上面捅,反而越有可能得到承认。
退一步说,即使是这件事情最终被上级否定了,至少林振华也能提前知道结果,行与不行,都可以作出决断,也免得等上级下来秋后算账的时候陷入被动。
出于这样的考虑,林振华开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承包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向徐海皓进行了介绍,他巧妙地使用了一些春秋笔法,强调自己的动机是为了解决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而且汉华实业公司在经营过程中始终将国家利益置于首位。他举了自己为公安厅开发自动报靶系统的例子,以此来说明汉华实业与那类投机倒把的企业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一家追求科技创新,追求国家利益、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相统一的根正苗红的好企业。
为了强化自己的正面形象,林振华还把自己参加自卫反击战以及在湘平省见义勇为等事迹也讲了一遍,最后,连一脸不愤的宋莹脸色也开始松动了,觉得眼前这个嘴不饶人的小伙子,似乎也不那么像是坏人。
一直聊到林芳华下了晚自习回家,大家才发现时间已经非常晚了。在没有网络游戏的年代里,高二学生应当是整个社会上睡觉最晚的一个人群了。
徐海皓合上记得满满的采访本,握着林振华的手说道:“林同志,今天我真是收获极大,受益匪浅。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我们想参观一下你们的劳动服务公司,啊,不,应当叫作汉华实业公司。如果你允许,我们还想找一些工人随便谈一谈,了解一些更具体的情况,你觉得如何?”
林振华道:“没有任何问题,我们的事业是光明正大的,随时欢迎媒体的监督。”
在随后的几天里,徐海皓和宋莹参观了劳动服务公司那小小的场地,又找到一些青年工人分别以单独访谈和座谈会的方式进行了沟通。他们还调看了公司与财政厅、公安厅等单位签订的合同,对于其中的一些细节进行了询问,并表示回到南都后,还要向这些厅局进行回访确认。
记者们的到来,在汉华厂引起了小小的议论。有人说,记者是来宣传和表扬林振华的;也有人说,林振华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国法,记者是来整黑材料的。在这些认为记者对林振华不利的工人中,又可以分为挺林和贬林的两派,挺林派认为林振华是被冤枉的,贬林派认为林振华的伪装已经被揭穿,倒霉只是时间问题。
身处舆论焦点的林振华对此坦然自若,他知道,即使是最坏的情况,自己也不过如历史上的一些改革先驱一样,被撤职,甚至判刑。但一两年之后,政策就会松动,被判过刑的这段经历,不但不会成为自己的污点,甚至有可能成为一种光荣。最坏的情况他都无所谓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徐海皓完成了采访任务,在告别汉华厂的时候,专门与林振华谈了一次,他说道:
“小林经理,我这一次采访到的东西,非常有价值。回去之后,我会尽快把这些材料整理出来,向中央报送一份内参。我个人认为,你们劳动服务公司的经验,对于全国的同类企业是非常有借鉴意义的,但是,我也要事先说明,目前国家政策还处于摸索阶段,你的作法,不一定能够得到广泛的赞同。这一篇稿子,有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心理准备?”
林振华答道:“徐记者,从我跟你说那些话开始,我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自古变法,未有不流血者,改革开放尚无此例,请自振华始。”
徐海皓大笑起来:“哈哈,这倒不至于,小林,你放心吧,我上报材料之前,会请社里的老同志先把把关,如果他们觉得有风险,那我就先不报上去了。”
“那就多谢徐记者了。”
“我要说的是,你做的事情,非常有意义。万一政策上有一些不方便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同时继续保持目前这种工作精神,为待业青年们谋一条出路。”徐海皓最后叮嘱道。
林振华道:“徐记者,你放心吧,我现在已经是预备党员了,我以我的党性保证,我会努力的。”
“那好,小林,不管内参的结果如何,我都非常愿意和你交一个朋友。”
“我也是。”林振华说道,他扭头看看站在徐海皓身边的宋莹,笑着说道:“如果宋记者不介意的话,我也愿意和宋记者成为朋友。”
宋莹对林振华的态度,在这几天里已经大有改观了。更何况,临走之前,林振华还向她和徐海皓各送了一份精致的纪念品,那是一个用废旧螺母和齿轮焊制的笔筒,表面经过了抛光处理,亮晶晶的,显得十分精致。这种小玩艺,在工厂里只能作为垃圾,而送给文化人,就显得十分稀罕。宋莹对于这份礼物爱不释手,对于林振华也就多少有了点爱屋及乌的好感了。
“林振华,我过去对你有些冒犯,希望你不要介意。”宋莹轻声地说道。
送走记者们,林振华觉得身心疲惫。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他一时也懒得回家,便漫无目的地在厂区里转悠着,不觉来到了胡杨的门前。
“老胡,在家吗?”林振华站在门外喊道,好几天没顾上找胡杨聊天了,他不知道胡杨最近在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