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祖父从是吐谷浑后裔,没有别的亲人了。每日能做的事情不多,只能弹琴。”
我们在一湾潭水边有一座驿站,还有一匹母马、一头白骆驼和一把琵琶。那会儿的日子又安静又相似,像是恒河里的沙。
沙漠里养不了牛羊鸡犬,长不了太多植物,偶尔来歇脚的行人都不多,那匹母马今天什么时候回家明天就什么时候回家。祖父说你是被我绊住了啊。
他老的双腿萎缩、双眼失明、牙齿掉了一半,因此说话的时候哧哧漏风。伽衡感觉门口那五棵枯死的树加起来都没他那么老,若要是问他多大岁数,他就装作听不见。后来有一天母马没能回家,再后来琵琶坏了,最后祖父老的成了一抔黄土,一切都按照命运的安排不可阻挡地发生着。
正如伽衡不可阻挡地出了沙漠,牵着他的白骆驼。
不论是谁在讲话,阿忍都会很专心地听,睫毛安静地垂着;伽衡就不一样了,他喜欢盯着别人眼睛看,不管对方有没有正眼看他。
她被盯的不好意思,抬头瞥了他一眼,他满眼含笑:“虽说侍奉祖父这十几年我心甘情愿……但想离开也不假,我就知道沙漠外面会发生好事。”
闻辩此时准备离席了,走之前说下午的时间可以自行安排,明天早上能来集合即可,他立刻转回头问她下午想不想出去。
“我原本打算下午把衣服洗了,然后打打坐什么的。。。。。。”
伽衡表示理解的咕哝了一声。阿忍回房用小木盆装了脏衣服,又下到后院,打了井水开始揉搓。身边也都是些洗衣服的人。一只公鸡摇摇摆摆来啄她的鞋子,她抬起脚,轻轻吆喝声“去”。
翻搅的水声,此起彼伏的鸡犬声,楼梯木板的嘎吱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扑过来,在深秋的风里盘桓不去。她用力拧干衣服,直至一滴水也出不来,才搭在晾衣绳上。随后回房闭上门与窗户,席地而坐。
其实这两件事并不急。
伽衡说他一直很自由,待在沙漠里是他情愿的,离开沙漠也是他想要的。可是人与人的自由是不同的,阿忍希望自己永远不会为谁情愿留在沙漠。
如是我闻。她喃喃低语,便感觉一股清凉的气从天灵流至四肢百骸,忙趁着念了下去。四壁空荡,心无一物,只有甘霖般的喜悦无声降下。“。。。。。。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睁开眼,房间里已是昏黑一片,一滴汗水顺着前额流下。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弟子忏悔,菩萨保佑我来去自由。
伸手推门,第一下居然没推动,第二下推开了,看见伽衡拍着衣服站在走廊里。
“你在听我念经吗?”
伽衡点点头。他还是想问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走到门口听到有隐隐约约的声音飘出,遂背靠门坐着听了最后一段。
作为一个有职业修养的商人,他能分出各种金石的真假贵贱,能分出香料牲畜的属地、品质,对那些个菩萨佛祖有什么故事、谁能保科举谁能送子也一清二楚,但并不关心最根本的经文。
他只是喜欢听阿忍念经,她平常说话不会这么低、这么轻、这么快,几乎叫人听不清,却像是被布蒙住的铜铃不断作响,仿佛她说“令婆娑世界众生,百千万劫,永受安乐”,众生当真就能永受安乐。阿忍料他不专心,故意问:“那最后的回向偈说的什么呀?”
他憋了半天道:“愿以此见闻,报给菩提心。。。。。。”
阿忍咬着嘴唇忍了一两秒,还是笑出了声。伽衡趁机近一步,扶着门框,探进身来朝她笑道:“饶了我吧,我着实记不住。你衣服也换洗完了,经也诵完了,这下总该得空了吧。”
“我是得空了,但是,”对上那双相当期盼的眼睛,她嗫喏道,“但是在汉人的观念里,未出阁的姑娘和、和外男单独出去是不合规矩的。”
假如现在对面是个汉族男人,两个人估计要羞死,一个疯狂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就是随便走走我和老家的青梅早就订了亲”,一个疯狂道歉“我也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没那么看得起自己但是怕别人不这么想”。但是伽衡从来不拐着弯儿说话,他“噢”了一声,“那我是不清楚,险些让你落了人家口舌。”
“没关系啦。”
“你未出阁,那有没有订下的人家?”
阿忍脸要红透了,她揪着自己的衣角,“没。”
岂止没有定亲,赵无量都没考虑过她的终身大事。如果没意外的话,她会给义父养老送终,然后帮义弟一起打理泥塑生意,出家为尼也说不定。
但伽衡似乎完全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他其实早就猜到她没订亲,现在得到了证实,眼神一下亮起来:“我还听说你们汉人有一个规矩,男人娶女人是要给聘礼的,女人越尊贵给的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