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后空空的祠堂里,只剩下即熙和雎安,还有案上安静燃烧的香。
传声符早已被雎安收入怀中。即熙走到供桌前看着林立的牌位间,那个独特的以苗文写就的牌位,她似乎想要伸手摸摸却又停住,只把手背到身后。
她是坟墓也有,墓碑也有,如今连牌位都接受香火供奉,作为死人该有的真是全齐活了。
翡兰城的人没有把她的牌位挪走,宗族耆老和贺伯都说,若当年真是禾枷救了翡兰城,那禾枷就配得上翡兰的香火供奉。翡兰城人知恩不忘,历来如此。
老天爷偏叫她重活一次看着这一切发生,要她因冤屈因偏见而死,然后活着看到属于她的道义来临。
这是个什么话本?老天爷可真会排戏。
至于翡兰鸟和翡兰城的抉择,整座翡兰城的人都听到了疫情源头,他们大概是选择人而不是鸟的。
“翡兰城土地贫瘠又非交通要道,全靠翡兰祥瑞发迹,以后该何去何从呢?赵元嘉以后该多尴尬,他本是闻名豫州的英雄啊。”即熙淡淡地说道,然后转过头来看向雎安,笑道:“要不是瘟疫又来了,真谁有这个闲心去管真相呢?我安安静静死了最省事。福地还是福地,英雄还是英雄。”
“雎安,今天的事,是你和阿灯约好的?”
雎安微微一笑,双手背到身后看起来真诚又无辜。
他第一次和傅灯见面的那的酒席上,她说完那一番有关“故人”的模糊言辞之后,他叫住了原本想要转身离开的傅灯。
——那位故人身上的冤屈,我想帮她洗雪。
傅灯怔了怔,她说——你都知道了?
她沉默地看着雎安好像在确认他的真心,然后她摇摇头,说不用雎安做什么,她已经做好准备,某天需要的时候,请他以名声来支持她便已足够。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只是偶尔和傅大夫讨论病情,和她那位禾枷姐姐的故事。”雎安这么说道。
“我本来还担心阿灯会讨厌你,没想到你居然和阿灯联手了。”
雎安偏过头,微微笑道:“傅大夫说我是你最尊敬的人,因此她也尊敬我。”
事实上他说得十分含蓄,按照傅
灯的描述来说,即熙在悬命楼里每三天必提一次雎安,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奇奇怪怪地扯到雎安身上。
——贺大娘去世之后,禾枷姐姐还是下咒救了翡兰,她说如果是你在这里,你一定会这么做的。
即熙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傅灯透了个底掉,她点点头目光又转向那牌位,欣赏着工匠并不太熟练的苗文。
“雎安,如果世人知道我还活着的话,事情还会是这样吗?傅灯能够顺利为我平反么,翡兰城会承认他们的错误么,你不会被质疑是否与我狼狈为奸么?我总觉得,我活着的时候他们很怕我,他们太怕我了以至于不能够也不愿意了解我,只有等到我死之后,他们才开始相信我。”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遭遇这些事情的人。”
所谓弱者对强者的偏见,被人们认为是正义的欺凌。
屋外的晨光寂寂,雎安走到即熙身边抬起手揉揉她的头,他说道:“的确如此。”
世人立于经验之上得以延续思想获取知识,而偏见则是经验不可避免的产物,没有人可以像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一般看待世界。
偏见不会消失,但像即熙、傅灯、贺大娘这样的人也永远不会消失。
这世界纵然可恶,但是也不是没有希望。
“走罢,傅大夫的医馆里还需要人在。”雎安这么说着,转身向门外走去。即熙伸了个懒腰也跟上他的步伐,雎安走得沉稳缓慢,她也放慢了步子跟他一起走。迈出大门的时候阳光一瞬间吞没了他们,耀眼的夏日的阳光,有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和青草香气。
“好啊。”即熙背着手笑着眯起眼睛,看着这个耀眼的世界,说道:“权且和这个可恶的世间再磨一磨罢。”
在祠堂说完该说的话之后,傅灯就回到自己的医馆里去配药了。她已经把药方发给了城中所有的医馆,满城大夫也都知道了她是悬命楼人,信不信她随他们便。
傅灯回来的一路赵元嘉就跟了一路,她停下脚步他也停下脚步,始终没有上前跟她说话。他满目混乱慌张,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最后傅灯在她的医馆门口站定,回头看向赵元嘉,念念替她说道:“赵公子有什么想说的就
说罢。”
赵元嘉不安地摩挲着手里的剑柄,那是一件上好的灵器,他们明世阁里传世的几件灵宝之一。当年因为他带领翡兰城众人赶走灾星,帮助翡兰城平息瘟疫,他在整个豫州都声名鹊起,师父特意奖赏了他这件珍宝。
可如今他手握着这件珍宝,只觉得扎手。
“傅灯……我……当年我真的以为……瘟疫是禾枷降灾……城里百姓是受了蒙骗,我不知道……”他说话一贯流畅大方,此刻却像傅灯一般断断续续了。
傅灯摇摇头,说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相信。”
赵元嘉当时相信自己是正义,她明白他没有坏心,只是在他眼里灾星原本就是这世上极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