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璨低头用那裘衣的毛领子蹭了蹭鼻子,说:“重,费劲。”
林晏瞧他这小孩子似的擦鼻涕的样子,哪里像个尊贵的王爷,心里头好笑又软乎着心疼,便道:“我去前头那个哨岗要壶酒,暖暖身子。”
周璨伸出手去,“也不用麻烦,你给我捂捂?”
林晏微微张大嘴巴,竟然还受惊吓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周璨光溜的手指在西境夜风中被狠狠一刮,冷得他当即打了个寒噤,赶忙把手缩回去,嘟囔着:“妈呀,这妖风。”
可谁都能察觉这残余在两人之间的淡淡尴尬。
这故意招惹的事周璨是做惯了的,林晏从小到大不知被“调戏”过多少次,口头打趣乃至捏把小脸都是平常事,毕竟周璨将他当半个儿子养,林晏越是装正经老成,周璨便越想逗弄他。只不过这回林晏反应得有点儿过激,倒像是当真了似的,叫周璨心里头也有点儿不大明白。
好像不大妥当,是因为太久没见了,两人之间有些生疏了?周璨抠着自己手杖顶上那块牙雕,不明所以。
林晏已经逃也似的去取了酒,问周璨:“可要去那哨楼上去坐坐?”
那楼不高,搭得十分简易,三面封了兽皮,倒是比站在外头暖和些。
“看得到月亮。”周璨坐下来,揉搓被冻得发痛的手和脸颊,探头往天上望去。
林晏倒了酒给他,点点头,“这西境穹顶高的很,月亮显得好远,不过天清云淡,倒是十分好看的。”
“倒是的确比长安的好看些。”周璨接过酒,只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怔怔看着天边那弯明月。
当年叶韶看的天与月,风与沙,原来就是这幅模样的。他一路西行,看了金沙烈日,看了骡马骆驼,看了那些蓝眸卷发的姑娘,看了齐整肃穆的军营,然后此时,坐在这小楼里,尝了这边境涩烈的酒。
过了太多年了,他终于做了叶韶做过的这些事情。
却不是同叶韶一起做这些事情。
林晏瞧见周璨眼里的恍惚,黯黯地绞转在清寒的夜色中,仿佛蜡烛被吹灭后余下的那缕袅袅的烟气。周璨的鼻尖微红,更显得他面容白净,俊雅无暇。他精神气不算太好,眼尾留着淡淡疲倦,嘴角仍是习惯性地噙着笑意,映着他凌厉的眉眼,便是一副无甚烦扰刀枪不入的样子。
林晏在心中叹了口气,没来由很是后悔起来,十足地渴望在刚才周璨那么一问的时候,就真把他手拉过来在自己手心用力捂着。
“这酒可还喝得惯?”林晏看见周璨苍白的指尖,将壶送入他手里,“捧着吧,暖手。”
“一股沙子味。”周璨挑了挑眉,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
“商队里有西域的葡萄酒,我明天找叶继善要一瓶去。”
“怎的还计较上了?”
“明日是外祖父和小舅舅的忌日。”
林晏将这一句讲出来的时候,周璨终于无奈一笑,仿佛周身的铠甲被他轻巧卸了去。他看向林晏清明了然的眼眸,真情实意地服了软,“咱俩静悄悄喝几杯。”
“好,我陪你。”
周璨居然有丝如释重负。
叶韶离去后的每一个忌日,都是林晏陪他一起过的。白天林晏回叶府拜祭,晚上他去接林晏回王府时顺便进府上一炷香。头两年他一人饮酒到深夜,林晏便搂着初一伏在他脚边酣睡。林晏大些了,便也一道同他喝几杯,与他谈些旧事,甚至到后来是周璨半醉着先睡去,林晏做了揽月伺候的活。
今年林晏去了西境,眼看叶韶忌日将近,周璨竟有些坐立难安起来。有人作伴的日子久了,陡然又要孤身一人,面对的又是那样剜心的日子,周璨头一次心虚害怕起来。是以这次以代君监军的由头,匆匆跑到西境来,三成也是为了依傍林晏,好撑过那些旧疤复痛。
“安儿是真的长大了。”周璨直接捧着酒壶,对上嘴去喝了一口,辣得直眨眼睛。
林晏笑了笑,盯着他湿润嫣红的唇,忍住想要替他擦一擦的冲动,说:“既然我不是小孩子了,那你能告诉我你来西境到底有什么打算吗?”
周璨的眼睛被酒气冲得湿润微红,抿了抿唇,似乎仍是不想与林晏谈这些事情。
“我这几个月也查了不少事情,刘封在商队与流匪之间两边循利,收揽钱财,纵容匪徒,是以商道多年难稳。”林晏轻声道。
周璨淡淡看了他一眼,“还挺会一心二用啊你。”
林晏继续道:“当年你拉着我手射出那支箭的时候还教我,男儿孝悌忠信,家仇必报。前些年我年纪小,你护着我,今年一过我便十六了,你不用再护着我。”
周璨静默半晌,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林晏的脸,林晏脸上幼时那种婴儿肥已经所剩无几,近几月又瘦了不少,他也没捏到什么,更像是登徒子似的吃了记豆腐,笑道:“臭小子,几岁的事啊还记得,不愧是心眼儿小如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