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卫轩既深感无地自容,又感念当日史儒所部的悲壮,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即将落泪。一旁的孙世禄也是满脸戚色,大概也是同样想到了那日的血战。
小西行长没有注意身后唐卫轩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虽然那股明军最终全军覆没,但却未坠贵国天朝上邦的军威。和朝鲜的不少降军相比,实在值得在下敬佩啊。只可惜,”小西行长叹了口气,“在下现在也不知那股明军的将领是谁。”
说完,不仅是小西行长,望向长庆门外的众多倭将,也大都流露出钦佩之色,相互小声议论着、不停点着头。
“因此,在下实不忍再见两国刀兵相向。从商人的角度看,这于我们双方都是得不偿失的买卖啊。”小西行长终于于一声叹息中结束了自己的发言,而后盯着沈惟敬,坐等对方的反应。
听完小西行长的话,沈惟敬没有直接吭声,先是思考了一阵,然后开口道:“小西大人的话,也不无道理。那么,小西大人的意思是……?”
小西行长见沈惟敬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愿大明天子答应我方两国通商、贸易往来的请求。为表示诚意,我方将与贵国及朝鲜暂时停战,直到明年春分,绝不再擅动刀兵。”
听小西行长如此说,孙世禄心中暗暗喜悦,虽然身为沈惟敬的助手,不知朝廷的“议和”底线在何处。但是现在倭国日本方面主动停止进攻,又表达了通商的愿望,应该说议和是有希望的。至少,三人可以带着这个条件回去复命了。小西行长自也不会再为难三人。
唐卫轩的心里,也是多少松了口气,小西行长愿意主动暂时休战的想法,正中大明朝廷的下怀。从现在到明年的春分,有四、五个月之久,足够朝廷彻底平定西北宁夏叛乱,而后完成大军的集结了。三人的“议和”目的,也就算是圆满完成了。只是,朝鲜方面……
果然,沈惟敬立刻就问到了唐卫轩心中所想:“那朝鲜八道……”
小西行长笑了笑:“沈大人,我们倭国早晚是要撤军的,这个您可以放心。只是,这退兵一事,与朝鲜八道的归属问题,事关重大,恐怕不是沈大人和在下可以决定的事情。”
面对这个圆滑的回答,沈惟敬也只是点了点头:“那这次沈某先带回贵国请求大明天子恩准两国通商与暂时休战的意愿,其余的事,再从长计议吧。”
见沈惟敬基本认同了自己通商与休战的建议,小西行长很是高兴,“不愧是天朝上使,沈大人果然痛快!来人啊~”小西行长一拍手,周围的侍卫和侍女们立刻就在这练光亭中摆好了酒席。唐卫轩打眼一看,对面坐的和昨晚几乎一模一样,还是老僧景辙玄苏和黑甲倭将两人。
庆祝议和的酒宴随即开始,当然,沈惟敬也没有忘了再次装模作样地和小西行长一同作了祷告,然后方才一起举杯,庆祝两国暂时罢兵,预祝议和之事圆满成功。
小西行长和老僧景辙玄苏两人,看起来对于如此顺利就达成了两国的基本共识,感到非常的满意。两人都说了不少祝愿两国友谊天长地久的话,老僧景辙玄苏更是借这已有数百年历史的练光亭名迹,祝愿两国在此结成的友谊也可以在几百年后依然屹立不倒、为子孙后代所称道。小西行长更是实在,言谈之中,还希望沈惟敬能为其在大明天子面前多多美言,日后两国通商之时,可以直接下旨指定由小西家负责对应此事,担当两国贸易时倭国日本方面的负责人。
沈惟敬也是笑容满面,对于小西行长的愿望满口答应,同时也在暗示,希望可以将开港通商的地点尽量选在自己的家乡--江南嘉兴附近。谈笑中,双方推杯换盏,尽是喜笑颜开。
和昨夜相比,小西行长和沈惟敬二人似乎都更为放松,毕竟议和之事初成,各自的目的都已达到,心里的包袱少了,饮酒谈笑自然也就放得更开了。见沈惟敬和小西行长兴致甚高,不知是小西行长的授意安排、还是众人自发,亭内列席的数十位倭军与朝鲜降军的将领也纷纷举杯,三五结队地走到亭内中央,共同向二人敬酒。沈惟敬和小西行长也是来者不拒,面对敬酒,尽是开怀畅饮。练光亭内的气氛也随着众将的敬酒,愈发热烈。
这时,又有几个倭将、身后还跟着两三个朝鲜降军的将领,共同上前来敬酒。为首的倭将正高举酒杯、慷慨陈词,身后的一个朝鲜将领忽然一声惊叫、慌不迭地急急倒退了两步,而后不小心失了重心,一屁股坐在地上,酒杯跌落在地、洒了自己和旁边的同僚一身。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而来,只见这朝鲜降将跌坐在地,顾不上掉落的酒杯,只是张大着嘴,满脸惊慌失措地举起手臂,正颤巍巍地指着一个人……
原本打算呵斥其失态之举的倭将们也不由先停了口,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竟是沈惟敬身边那个正襟危坐、略显迷惑的侍卫--唐卫轩。
唐卫轩忽然见到有人惊叫跌倒、本也是十分诧异,见此人坐在地上,彷佛见到了什么凶神恶鬼似的、惊慌失措地在指着自己,不觉也有些疑惑了。怎么,难道这人认识自己?为何看他却好像毫无印象呢。
唐卫轩和众人还在迷茫间,跌坐在地的这个朝鲜降将开始不停地在口中重复念叨着什么,唐卫轩听不懂,也不知他说的是朝鲜话还是倭语。
一旁的孙世禄却已是大惊失色,颤巍巍地抓住唐卫轩的胳膊:“唐兄,不好!”见唐卫轩满脸不解,孙世禄赶紧低声补充道:“他来回用朝鲜话说的只有一个词。”
“是什么词?”
“长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