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就有人起来了。无论夜里上楼狩猎如何潇洒,天一亮,生活就驱赶着这些苦命人不得不开始挣扎忙碌。叮叮当当的声响把丁超惊醒。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感到懵懂,以为还在家呢。
抬头看看,才明白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同屋兄弟和那些做生意的华夏倒爷、女人们正在大包小裹地往外面拖东西,从他们忙乱的动作中,感觉好像逃难,好像车臣匪帮来了,又象歹徒入室打劫一般。他们大呼小叫,楼上楼下乱窜着,完全没有了晚上玩俄罗斯兔儿的兴奋,剩下的只有紧张。
打开窗帘向外一看,天还很黑,俄罗斯在这个季节里执行的是夏令时间,现在应该是莫斯科时间凌晨三点钟左右,看看表却已经是燕京时间早上七点多了。看来这些倒爷、女人们的生物钟早已随着卢布而变成莫斯科时间了。
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
点上支烟,直到他们折腾完了,楼下汽车拉着这些人的货物开走了,红旗旅馆才又安静下来。丁超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此次俄罗斯之行的一些情景。
几个月前,从莫斯科回G的马明去看丁超。马明不是丁超朋友,至少此前不是。他是丁超朋友陆伟的侄子。那年市里拉大网,搞严打,除了快抓快判一批,杀一批,也把平时一些为非作歹、山吃海喝的小偷地痞爱斗殴的青头愣子们追得鸡飞狗跳,惶惶不可终日。于是,就都寻避风港。陆伟就找丁超求救,死缠活磨地,非要丁超帮忙。
由于丁超经常办一些大案子,公安局上至领导下至一般同事有几个硬朋友。那个从未谋面的青头愣子丁超可以不理,但陆伟的面子不能不给。陆伟脾气倔,认准道,十头牛拽不回,但人耿直,讲义气,他在一个单位工会工作,是丁超刚到公安局那会儿认识的。他向别人学美术,跟丁超学写作,通讯特写都练个半拉架子。陆伟有人缘,跟丁超交情最深。
抗不住磨,加上那会儿丁超也年青,懂不得许多厉害,就答应了。不过,丁超警告他,要是他堂弟是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他头一个抓这几个小子。就这样,丁超把钥匙给了陆伟,让他表弟在自己那里躲藏几天。房子是单位集资刚分给丁超的,正准备修葺做新房。另一方面,也给其他几个警局朋友过了话,马明得以逃过一劫。
事情过去多年,总共丁超只跟马明见过一面。
但这个马明却把丁超记下了,从此千恩万谢。
说起这些,都是数年之后的事了。惭愧得紧,在最不合适的时间与地点,丁超和马明又一次相见。马明也没别的事,只说是来看看丁超。
由于经常出外办案子,丁超的生活极不规律,吃饭也是饥饱参半,星期礼拜,丁超的作息时间一般是下午两点起床,冲一杯咖啡,打开电脑浏览一下新浪或搜狐,然后为自己煮一碗方便面。晚上看电视,午夜十一点左右开始写东西,一直到凌晨四点,睡觉。
马明去的时候丁超还没有醒。看来他此次非要见丁超不可,把门敲得山响,打开门,认了半天如果不是马明笑着提示丁超真的无法在大脑皮层里把这位兄弟搜索出来,睡眼惺忪的丁超与他相对无言,让进门,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不是没话说,是不知从何说起。
那天丁超第一次看清楚马明的尊容。人瘦小,眼珠子滴溜乱转,活生生施耐庵《水浒传》的一个鼓上蚤时迁,难怪在严打时期需要避难,也难怪平时吃香喝辣,就凭这尊容,警察不抓他才怪。然而,马明打扮得油光水滑,一身G际名牌,一望非等闲之辈,与昔日不可同日而语。
“大哥,这几年怎么样,混得可以吧?”
丁超点点头,摸起电脑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给他,他却麻利地用手一挡顺手给丁超一支,丁超的是软包白“蝴蝶泉”,他的是红铁盒“中华”。两种香烟,一白一红,生活档次立竿见影。白“蝴蝶泉”小卖部3.5元RMB一盒,档次不算高,这从老百姓编的那套打油诗中即可略见一斑:公安地痞抽三五,干部流、氓红塔山,马子哄哄伸手牌,有钱没钱蝴蝶泉。
而马明的铁盒红“中华”呢?市面上没有,不知价值几何。
人们常说混在这个社会上,只有职业不同,没有贵贱之分,实际上混过之后才明白这话纯属扯蛋。
“扑”一声马明的打火机帮丁超点燃才给自己嘴上的也点上,举动透着恭敬,丁超抽了一口,感觉味道果然不同,下意识看了看牌子上的小字,心里感慨真的是一分钱一分货啊。
丁超说现在还是老本行,还在公安局,没事也写点东西。
马明说你太苦,“大哥,听说你工资水平也不高,还受气?”
丁超有点儿尴尬地笑笑,停了一下问他:“你叔告诉你的吧?”
“猜的,我叔没在家。”
说话的时候马明也没闲着,这跟他以前的“工作”性质和习性不无关系。
当年,他的三只手是出名的,没让公安抓住重判,也没让人逮着剁掉一只手,如今才有机会在丁超这里到处转着看他曾经藏身的房子,还特意打开卫生间看看,见丁超的眼睛跟着他转,这位贼坛前辈自嘲地咧嘴笑笑,岔开话题说:“大哥你有工作,我没工作,可说实话,如果我想买房子,这样的我能买十几套,你信不大哥。”
丁超问他现在干什么,马明伸出食指中指说:“老本行干得少啦,偶尔弄一把,这些年主要是在俄罗斯弄老俄们。现在做生意,黑道白道的,赚头不小。”
丁超笑笑,嘴动了动把话咽回去。
他的话丁超接不上茬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