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奇一本正经地训着眼前几个可怜的家伙,洪亮的嗓门在小组上空飘荡。劳役位置这边,“戆嘟”、“近亲!”、“现在找到感觉了!”,评论声此起彼伏。
撇开别的不谈,仅就训新收,高奇的确是块好料,他不但要求严、知道规矩,据说还能以身作则。
“毕竟好几趟官司吃过来了,官司单位一套熟门熟路,再说他这个人做事认真,一顶一。”
做事认真当然好,也要看受用方是谁。作为犯人,我们还是喜欢大烫组干钊那样不温不火,这样可以舒服点,都像高奇这样顶真,苦头有的好吃了!但是,作为队长、中队长,肯定不会这么想。整包组就在二楼,大队长上下楼必经之地,高奇洪亮的嗓音,严肃的表情,以及他面前整齐的队伍、懂规矩的新犯人,都有广告效应。
很快我们就在工场间门口发现了叶大的身影,高大的身材,瘦俏的脸孔,冰冷的眼镜片后面一双威严的眼睛,他跟步指导一起抽着香烟,云雾缭绕。
“吃喝拉撒全部都要向我汇报!记住、在这里,新犯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都要报告、不能想当然!”高奇如法炮制,把自己当初在小组里享受到的严管待遇全都移植在新犯人身上。“你们现在吃点苦头,官司开个好头,给队长留下个好印象,对以后的改造,肯定会有好处!谁要是敢给我老币老雕,想找点事情……”他鼻子哼哼,声音在肚皮里回响,“可以试试!没关系的,不会让你失望。人民政府交代我的原话,谁要是敢翘头,竖牌子,电景棍伺候!我是对你们负责,年纪也都不小了,刑期又这么大,不像我马上要回去了!自己要拎得清!”高奇发自肺腑的慷慨陈词果然打动也镇住了面前几个在外十恶不赦被判重刑的坏蛋,他们个个昂首挺胸,精神抖擞。
但我对这个高奇,却开始有些过敏。这个肥头小耳的家伙,据说患有丙肝,而之所以会染上丙肝,听说是因为吸读。吸读?还知识渊博?知识渊博的人能有这爱好么?
番号有讲究,一般都是5位,听说五年以下,3字打头,5年以上,以1、2或者0字打头。5个人中有三个老头子,看上去都有五十多岁,恰恰是他们,都是00打头。
“这几个老畜声狠啊,杀人不偿命,心狠手辣!”雷志朋过来汇报,“杀人怎么会不偿命呢?该是有些情节的吧?”
“你懂什么!现在最高院要求慎用死刑,能不杀的尽量不杀,能不立即执行的尽量不立即执行。”
“现在国家形势是好了,像老早阿拉83年‘严打’吃官司的时候,可抓可不抓的,坚决抓!可判可不判的,坚决判!可杀可不杀的,坚决杀!全国上下看守所里都关不下。现在好了,你罪该致死,国家还是尽量给你留条命。”刚刚解放出来的新犯人、老官司、七进宫吕晨说道。
“判个死缓跟死了有啥区别呢?你看工艺组的孟光荣,86年进来,到现在还没回去!”
“那个时候他能判个死缓已经很好了,你看我们奈河桥的死缓无期大部分都是97年以后判的,要是按老刑法来,我们小组里面不少人,像塔利班、小恐龙、老狐狸、巧克力,好多,坟头上面早就开花结果了,怎么会让你活到现在,有时间在这吹牛币干活?”
老刑法的确厉害,听说中队里的大劳动周扒皮,就因为几个人偷几辆摩托车,判了无期,到现在,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来了十年,还有十年!毕竟,大劳动周扒皮混得还算可以,大烫组做检验的张生贵就不行了,他也偷摩托车赏无期,现在来了12年多了,十年还没敲开!官司吃的一塌糊涂。
无期徒刑,在判决书拿到之前,不管吃多久,都是白吃。听说江海建国以来最大的黄金走私案一帮家伙在看守所关了将近十年然后无期才敲下来,够传奇了,十年啊!一天都不算,从头再来。这个太远,身边大烫组那个混得蛮好的三账犯董修然,1993年进来,看守所关四年!他老官司,官司吃的相当好了,到现在13年多了,还有8年多。判决书拿好之后,如果不上诉,无期徒刑才算真正开始,到了监狱,得摘帽。
“以前摘帽不像现在,快的两年,慢一点的三年,顶多嘛三年多总归要给你把帽子摘掉!以前怎样?听他们说七年八年能够帮你摘掉已经很好了!孟光荣吃20年能回去,算是不错了!摘帽要看有没有前科,还要看改造表现,一般来讲,如果没有重大立功表现,在18到20年之间。摘好了帽,就是有期了,18年到20年,慢慢吃。”
新犯人中,有个老头特别扎眼,他全身皮肤、包括头发,都白白的,我怀疑他有某种疾病,在这个阴森森的监狱,看他一身发白笔挺站着的严肃表情,还真有那么一点恐怖。
“侬做啥进来的啊?”“一把年纪还能做啥,贩大咽!”
“几年?”
“十五年!以载已经五十二岁了,阿不晓得能不能出的去!”
“哪个看守所过来的?”
“通江。”
“通江看守所?我也是那里过来的,你在几楼啊?”去倒开水,常维刚正跟新来的一个叫谷雨林的老头子打招呼,我很自然地加入,由于都在干活,有一句没一句的话也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我想从这个老头子嘴里打探朋友们的点点滴滴,但是遗憾,他关在四楼,除了军长的大名,别的都不知道。
我从一大堆的装箱单里,找出了承办大人,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这位所谓的老法师,绝对没有他那猪油擦过的头发那么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