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安蜜坐在船里,手臂有点酸了。她今晚没打算驶到祭家海岛去,单纯想在海上思考琐事。
她的姐姐也是个操帆高手。喜欢夜航,常趁夜班时刻,溜出那扇方便门。
她的小帆船藏在门外沙滩一哩处,用白天在金灿炎阳下看起来像扶桑花丛的印花布遮盖着。那船退役前,年年参加赛事,当时,她还不是驻医,青春亮丽的脸庞带着少女气息,全身充满自信,每赛必赢,拿了不少奖金奖杯。
有一年,她在海上打败外地参赛者,好些个外地参赛者,男男女女,她只记得後来拿钵碗乞讨的那一个。
那晚,所有胜利者齐聚协会大楼宴会厅接受颁奖,热闹酒会通宵达旦。她一个人离席,走在小雨蒙蒙的街道,看见那个对手站在轻轨车站亭,她走过去问他在干什麽,是不是不知道该搭哪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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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善地微笑,情绪完全没因比赛输掉受影响,耐心地告诉她,他是慈善人,正在募款,得把手上的钵碗装满。
他的老师本要他们赢得船赛奖金用以行善,遗憾的是他们技不如人,输给了她。他对她说恭喜的神情很真心。
天边漏下的雨丝在那一刻止歇,一把一把的花瓣从过站无停的轻轨车里抛出,洒在他们头上,他的钵碗盛了大半花瓣。她说她想要花瓣,便接过他的钵碗,将花瓣倒进包包里,还他空碗,再拿出刚领到的奖金将碗塞满,满得他得拉起衣摆接。
那晚像奇迹,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後一班车正常停了,少女跳上车,打一个喷嚏,消失了。
记得她曾告诉他,她特别喜欢夜航。
安秦突然想起来,田安蜜对花不过敏。
她的办公桌上,一只骨瓷马克杯,插着三种颜色的扶桑花。
他站起身,远离佛洛伊德躺椅。
「医师!」粉红木格子门被人撞开。「医师救救——」急声乍止,扛着冲浪板进门的男子,啪地放下浪板,指着安秦。「你不是医师。」
「我是医师。」安秦走离落地门,看了一眼男子流血的手。
「没事。」男子扛起冲浪板,转身迈步。他没兴趣跟一个男人浪费口舌,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伤。
基本上,他怀疑这个男人的目的跟他一样。他不过想来瞧瞧美丽的甜蜜医师。度假这几天,他被那位甜蜜医师迷得失心失魂,为了接近她,用尽各种名目——水土不服、肠胃胀气、晕船、中暑、莫名心痛——进这医务室,都快没借口了。
今晚,上帝眷顾他,让他夜冲受了皮肉伤,光明正大、理由正当走进这儿,偏偏命运关键时刻一转,没见着心所想念的可人儿。
「运气不好,感染什麽海洋细菌,可能会丧命。」这不是威胁,但听起来像威胁。
男子狠着脸转过来,发梢水滴飞射如针,他瞪住安秦。「我承认你比我高明,假装自己也是医师,跟甜蜜医师比较有话聊!」咬牙切齿也像在发出一个恐吓,挥动流血的拳。
「老子没在怕,只是被一个不起眼的漂流贝壳割伤!」
安秦挑眉。「那就是了。请进——」移往躺椅後方,他推开治疗室的门,走进去。
远远地,感觉到医务室有人影闪晃,田安蜜上岸时,心头一诧,加快脚步,在沙滩留下午夜足迹。
仿佛在赶一个零时禁忌。安秦送走受伤的冲浪高手,坐回佛洛伊德躺椅里,就见夜海少了帆影。操帆高手走远了,瞧不清去向,却有抹倩影明显归来。
她奔跑在午夜沙滩,柔荑提着长裙摆、拿着繁花束,微步碎步地奔进他眼底深处。
他知道她是她,犹如她知道他是他。
越接近落地门,反倒不急了,田安蜜慢下步伐,安秦更加静定坐在躺椅里。
过了零时,夜似乎没那麽黑,天会一秒一分呈出亮泽。人啦,一直在等那一丝微光穿透心底。
安秦拿出口琴吹起曲子,(wishyouwerehere),他们都爱这首曲子。
田安蜜踩上台阶,在走廊脱掉沾满湿气、细沙的罗马凉鞋。
「果然是你在这儿,安医师。」她站在那里,不像个医师。「值夜班是闲差,旅店医务室少有入夜间求诊。」赤脚入内,及地裙摆遮藏不了忽隐忽现的粉红小脚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