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被自己一瞬间的阴暗邪念吓到。
她再是睚眦必报,何至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恶意,武断且不计后果……
她撑坐而起,看着指尖脉望,联想这两日心口诡异的疼痛,几乎肯定:是她。
是阿飞在逼自己去见她。
呼吸愈发短促,柳扶微实在无法,摘下一线牵,闭眸捏诀。
进入灵域不过瞬息,但看阿飞坐在命格树上,手中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绕着树藤……哪是什么树藤,是她的七情六欲根,都被拔出泥拿来当花绳玩儿了!
阿飞很是愉悦道:“你终于舍得进来啦?”
柳扶微脸色微青:“果然是你搞的鬼……”
阿飞一脸冤枉地抬起双手:“我只是在你的欲念上反复地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其他的可什么都没说哦。任何想法,都是你自己的想法,与我无关哦。”
“你将七情根都扒出来,不就是想让所有土壤滋养欲念恶根?”
柳扶微气急上前,欲要将“出了土”的根须都埋回去,哪知尚未靠近,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量狠狠朝后一推,继而重重落地。
阿飞自树上跃下,颇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你近来怨念有这么强的么?”
柳扶微眸色一凛,这回她不再轻敌,脉望化作一柄短刀,用力一掷!
寒刃宛如银龙,毫不留情地将阿飞钉在命格树上——但听阿飞闷哼一声,可与此同时,自己的心口亦生出剧痛,哪怕心域中的一切皆非实质,依旧有一种自己在流血的错觉。
被钉在树上的阿飞笑道:“阿微,怎么办呢?就算你伤我,痛得也还是你自己呀。”
柳扶微强忍着痛楚,将七情根一根一根埋回树下。仔细看,她的善根好似微蔫,像缺水的小花儿,而恶欲之根叶茂勃勃的,甚至还讨好般的她手心里撒娇似的蹭了蹭。
柳扶微把恶根往地上一丢,恶狠狠踩了好几下,可越踩自己的心就越痛。
“小阿微,暴躁是会滋养恶念的哦。”阿飞手指一比,“动怒也会,畏惧也会,委屈也会,怯懦也会……”
柳扶微走到阿飞面前,“你究竟想要干什么?阿飞……不,我应该叫你飞花教主。”
阿飞笑道:“啊,我还以为你会不愿信呢……”
“封印你的这条情根,就是风轻法师的吧。”
阿飞嘴角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柳扶微道:“你利用我,欲要开启天地熔炉阵,说什么要为我报仇,其实是为了自己……”
“我说过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俩是一体的……”
“不是!”柳扶微道:“你的经历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我的人生就是从十七年前开始的,我的一切思想、性情、喜好也都源于这十七年,休要把那几百年前的事加诸于我身上!飞花教主,你的事,我不关心,我的事,也用不着你来假惺惺、装作一副很懂我想要什么的样子……”
“你想要的,是独一无二,是坚定不移的被选择,不是么?”
柳扶微身形一僵。
“你口口声声说,你理解阿娘,愿意成全她的幸福……是真的么?你还是会怪她缺席你的童年,怪她没有将你看得最重,当你看到左逍掌门对阿娘好,嫉妒的心情大于欣慰吧?你真觉得自己理解了阿爹?要是现在阿爹为了家国大义置你于不顾,你可以真心理解并且认同么?还有左钰的选择……”
阿飞被钉在树中间,自上方低眸而下,“你明明知道他是顾全大局,为何还要恼火?因为你私心里期望的,是哪怕会酿成更严重的后果,他还是能够选你!”
“你少以己度人……”
“你想要的,世俗根本不会容许,哪怕你拼命地用这些道德、真理约束自己、配合他们,也无法被他们认同的。人们,只会选择他们认知里,对自己最有利、让自己最能感到舒适的人。就像青泽,世人皆知自己冤枉了他,可那又如何呢……这世道的异类,哪怕一直努力做好,只要表现出一次两次的失误,人们就会想起来,啊,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而你,柳扶微,你的本性又是什么?”
柳扶微不愿再听,用力将脉望抽回,看着跌回地上的阿飞:“再说一次,我,不是祸世主。”
“如果你不是,阿娘为什么抛弃你?”
柳扶微一震。
“你以为,若是左殊同知道他的满门因你而亡,他还会把你当成亲妹妹?你以为,把情根还给皇太孙之后,他还会如之前那般宽容你、善待你?你以为,阿爹、阿隽他们在知道你是祸世主之后,还会将你视作至亲至爱?”
“一个注定情根枯竭,命格亏损,一个哪怕竭尽全力也绝不可能敞开心扉去爱一个人的祸世主……试问,谁会选择你呢?”
阿飞的笑从冷漠又生出了怜悯,她抬指抚向柳扶微的脸颊:“阿微,芸芸众生之中,能够坚定不移选择你的人,只有你自己。把一切都交给我,此后一切苦难……由我为你遮挡这世间的风雨,如何?”
夜阑人静。
一弯新月划过天际,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