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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峰堂的前厅设有龙家窑珍品展厅,来的头一天景云就参观过,里面大大小小的青瓷物件确实好得没话说,所以无论她多不喜欢龙千峰,也得等承认龙家窑的青瓷当属一绝。
负责展厅的人是小篱笆,这份工作既简单又轻松,每周日打扫一次,平时有客人来就做一些讲解,没人的时候就在展厅里看书学习,她今年高考落榜,打算再复读一年。
午饭后最容易犯困,小篱笆给自己泡了一杯赤色的浓茶,打算背完最后一页单词,可才拿起单词书,展厅就来了客人。
她下意识起身迎宾,“欢迎光……景姐姐?”
景云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小篱笆以为她是干活累着了,急忙把自己那杯茶端给她,可她却没接,而是抬手指向展厅最中央的一对梅子青凤耳瓶问,“这、这是谁烧的?”
讲解是小篱笆的工作,所以她答得很快,“这是师父五年前烧的,拿了全国工艺美术大展的金奖呢!”
景云瞬间松下一口气,刚想去接茶,但还是指尖一转,指向隔壁的一只粉青弦纹瓶,粉青釉也是天泉青瓷中的上品,此瓶青绿透粉白,光泽柔和,淡雅如水,“那……这个呢?”
“这个就是大师兄烧的啦!”
“!!!”
景云头皮一麻,僵硬地移动手指,“那这只荷叶盖罐呢?”荷叶盖罐,顾名思义,就是罐盖的造型如同一片盛夏的荷叶,边缘波浪起伏,色泽碧绿晶莹,这种造型特殊的青瓷对拉坯的要求极高,没有十来年的功力根本想都不要想。
“也是大师兄啊!”
“……”
没想到景姐姐做学徒那么辛苦,还不忘学习,小篱笆感动之余为她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一下,“这间展厅里,除了那对凤耳瓶,其他的瓶瓶罐罐、香炉、圆洗、杯碗盘斗,都是大师兄烧的!”
景云的头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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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的新窑已经建得差不多了,负责监工的是小篱笆的父亲,也是龙家窑负责烧窑的把桩师傅魏楠。
随着气窑和电窑的出现,机械控温取代了把桩师傅的工作,而古法柴窑没有机械辅助,窑温的把控全靠把桩师傅的经验和人工操作,烧一窑瓷器得一天一夜不离人,所以柴烧技艺和柴窑一样慢慢淡出了天泉镇,把桩师傅也寥寥无几。龙千峰也懂烧柴窑,只是如今上了年纪,只能在烧窑点火和住火开间时才到窑前守着。
阿开从水碓走到后山时,苏木正带着两个师弟给新窑的内壁刷耐火的泥浆,窑顶的最高处够不着,阿开二话不说就接过工具帮他们干起来。
魏师傅检查完窑顶的天子眼,走进窑室里,一眨眼的功夫,苏木就变成了阿开,他倒也不意外,笑着调侃道:“个子高就是好,刷墙都不用梯子的。”
“师父让我来看新窑的情况。”阿开一边刷泥浆一边问,“我看着好像差不多了。”
“是都好了,就等泥浆干透,咱们烧一窑素胎试试。”魏师傅绕着内壁看了一圈,对新窑颇为满意,“这窑是按凉月的设计图砌的,一看就是口好窑啊!”
阿开点头,“没准弄好的时候,他们正好也回来了。”
“哟……”魏师傅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这么一说她和龙洺去了也有一个月了,是快回来了。”
阿开微微一笑,“龙洺回来,师父肯定很高兴。”
魏师傅啧啧嘴,“那你可不了解你师父,他看到龙洺只有头疼的份儿,看到你和凉月才觉得高兴。”他说完又低喃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阿开听的,“这龙家窑啊,还指不定要传给谁呢……
阿开置若罔闻,继续专心刷泥浆,魏师傅自讨没趣,讪讪地摸出一包利群,假装要抽烟的样子走出了窑室。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刷浆的声音沙沙作响,阿开的动作和他为人一样,不急不慢的,每一下都很认真。在龙家窑的五年,多干活少说话是他的座右铭,除了烧瓷以外,他学会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安静,安静地生活,安静地做阿开。
可景云一点也不安静,自从她来了龙家窑,好像每天都是鸡飞狗跳。说来有些荒唐,阿开第一眼见到她时,是觉得她很像以前的自己,只是不知道要过多久,她才能变得和自己一样安静,又或者是永远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