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大概四十多岁,负责来拆民宿走廊尽头的一盏吊灯。昨天刚到时芜茵带着学生在公共休息区等待,正巧碰上这位装修师傅在这里休息,于是就聊了一会儿天。也正是从他口中,芜茵才知道对面正在进行的是桩基础工程中的混凝土浇筑。一般来说,浇筑混凝土不会在雨天进行,但昨天只是绵绵细雨,加之往后几天都是雷雨天,所以工地才会抢在雷雨天之前赶紧完成这项任务。
“我还有点事,处理完就走,”芜茵道,“您的工作也还没结束吗?”
“啊,干完这点就得了,”工人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对面,“芜老师,记得早点走啊,听说下午要下大雨了。”
芜茵点了点头,为他让出走廊中间的路来。这时老板终于从柜台下的一堆杂物里翻出了发票,他将发票展平按在桌上,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芜茵确认了一下价格就将钱转到了老板的微信上,又道了一声歉:“不好意思老板,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儿,我在这开店七八年了,这地方要拆了,我想能保留下来的东西就尽量留着。”老板看向芜茵的身后,对岸工地里巨大的塔吊正在工作。门口显眼的广告牌上呈现着一幅巨幅的设计概念图,正对着珠山风景区的入口。
“人家的房子要盖起来了,我们的房子要拆了。”
芜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道过谢后转身要走,又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道:“老板,今天早上我闻到二楼好像有点淡淡的味道,可能是有什么东西腐坏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看一下。”
因为在民宿耽误了一些时间,等芜茵走到公交车站牌前时天刚好阴了下来。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柏油马路上,她撑着伞躲到公交车站牌旁避雨的亭子里,接起了赵蓉打来的电话:“赵姐,怎么了?”
“芜茵,学生都回来了,你怎么还在那里?”她语气有些着急,“我看新闻说有一辆运木材的车在珠山路上侧翻了,压扁了好几辆车,把出去的路口都堵死了。你现在在哪里?”
噼里啪啦的雨声影响了芜茵的听力,她堵住一只耳朵,终于听清赵蓉的话,攥着包的手猛然收紧。赵蓉焦急的声音还在耳边,她回过神来,声音有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赵姐,你确定吗,你能在新闻上看到出事的是什么车吗?”
“啊,看着有黑车也有白车,看不清什么牌子,记者镜头都被雨水糊了。”
“我现在没事,不好意思赵姐,我先打一个电话,等会儿再打电话给你。”芜茵挂断了赵蓉的电话,急切地翻到了通讯录。她倚在公交亭的柱子边等待着,心在胸膛里狂跳,而耳边拨出去的号码却只有断断续续的忙音。
她手指滑动,立刻又拨向了乔裕的号码,和上一个号码一样,只有无尽的忙音传到耳中。
芜茵站在原地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撑着伞冲到了雨中。她来不及擦拭飞溅到身上的雨珠,紧靠着柏油马路的路边向前走去。还好风不算很急,她将裤腿挽起,用伞撑在前方挡住雨水,快步向前跑去。
盘山公路到珠山路段不算太长,芜茵跑了一会儿就看到了路边的指示牌。快到珠山路的出口了,她隐隐地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声响。有十几辆车都堵在了前方的道路上,她从车旁加快脚步跑过去,又忽然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新闻中的货车侧翻躺在雨中,左侧有一辆被压扁的黑色轿车。滚下来的木材砸扁了后方几辆车的引擎盖和挡风玻璃,将车冲击到了路沿旁后又开始七零八落地滚动,挡住了后面的路。
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夹杂在了雨声中。
她撑着伞的手不禁一抖,消防正在锯着被压扁的黑色轿车的车门。嘈杂的雨声已经让她快听不清身边的声音,她呼吸颤了颤,身后传来一声急刹车的声响。她腿一软,紧紧攥着手中的伞转过头去看,只见那辆车的车窗降了下来。
贺知延坐在车内,抬头看向她的脸,目光却瞬间凝住。
芜茵的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眼睛红红的,握着伞的手正在颤抖。雨水几乎将她的衬衫完全湿透了,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睛像是被雨水糊住了一样,声音在茫茫的雨中被压过去,带着一丝哽咽:“你怎么不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