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尽力地把我的和服下摆往下扯,但人类总是违背地心引力向上生长着,所以我的和服还是短了一截,肩线的地方也紧绷绷的,不管妈妈怎么扯都无济于事。
好半天过去,她才放弃似的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无奈道:“小爱长得真快,这件和服已经有点穿不下了呢。”
妈妈直接靠在了旁边的柜子上,撑着头看向我,要不是身上还穿着和服,我都怀疑她要席地而坐了。
她用手指比了比我身上和服袖子的长短,“等过几天再去定做新的和服吧,我成人礼的时候还穿的是你外婆的外婆留下来的振袖和服。”
说到最后,妈妈脸上流露出几分对从前的怀念,我记得妈妈成人礼的那张照片,哪怕已经褪色不少,都可以看出那件茄紫色和服上繁琐华美的花纹。
而比振袖和服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妈妈脸上洋溢的笑容,像一朵朝气十足的向阳花。
“可惜那件和服的布料已经很脆弱了。”外婆听闻了这边的动静,拎着提包从客厅走来,打量了一下我身上紧巴巴的和服后提议道,“悦子,让小爱穿你的和服吧。”
“说的也是呢,毕竟拜年也是一件辛苦的事。”妈妈同意了外婆的提议,在他们的房间里给我重新拿了一套和服出来。
在一家人都准备好之后,我们开始出门拜年,因为打定主意会在北家一起吃御杂煮(这算是我们两家从我幼时就有的约定,因为北奶奶煮的御杂煮简直日本第一好吃),所以我们把北家放在了拜年清单的最后。
在拜年的过程中,我也维持了一整天的场面笑容,跪坐得小腿都快抽筋了,还得被迫听对方的父母炫耀他们在东京读大学的儿子,在美国留学的女儿。
等到我脸上的肌肉都开始僵硬时,我们总算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了,好在还有压岁钱可以抚慰我疲劳的心灵和身体。
走到北家的门前时,他们已经拉上了一条注连绳,庭院里还摆着松竹,外婆上前敲响门,来开门的刚好也是北奶奶。
“恭贺新年。”
“恭贺新年。”
在和北家人问候结束后,我们就走进了北宅。
北奶奶,北先生和北夫人,在外面工作的北姐姐和她的男友,小儿子北苍介,以及我的幼驯染北信介,还有我们一家人。
北家的人还真是不少,我念北这个字都快把舌头念得捋不直了。
不过也只有在过年团聚的时候,才会意识到人多,在人数的衬托下,我感觉客厅都比平时小了不少,亏得两间和室是互相联通的,打开了中间的纸门后,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畅通了。
北先生和我爸爸讨论着赛马和股票,北夫人和我妈妈聊起了北海道的温泉,外婆和北奶奶则是端出了好大一锅御杂煮。
汤水的香味一下就在房间里扩散,每吸一口都会感觉胃紧缩一下,汤水经由昆布和白味增调味,在鲜美的同时还带来几分淡淡的清甜,芋头,胡萝卜,福袋等食材在汤里沉沉浮浮。
其中最多的当然还是圆形的年糕,刚好是一口一个的大小,但其实是很烫的,所以最好还是小口小口地吃。
要是太贪心的话,就会烫到舌头。
“呜呜呜呜呜烫到舌头了,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
比如现在的苍介就是最好的反例,他正捂着自己的嘴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嘴里还不断地冒出痛苦的哀嚎。
北信介连忙递过去一杯麦茶,顺着自家弟弟的背心,“小苍,等冷一点再吃。”
说完后又把檐廊的门拉开一条缝,帮北苍介把那碗杂煮放在门边晾凉。
“寄到惹,哥咯。”北苍介大着舌头,可怜兮兮地说道。
我见状不禁轻轻笑了起来,大抵是北信介的余光注意到了我的笑容,他向我递来一个[在笑什么]的眼神。
“没什么。”我摇摇头,用手撑住自己的下巴,眯眼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是突然觉得信介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啊。。。说父亲应该还是太早了吧。”
北信介微怔一下,把放在门缝处已经凉得差不多的杂煮拿回来,将手背贴在碗壁上试了试温度后才摆到北苍介的面前。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再次看向我,然后缓慢地摇了一下头。
“不,其实在苍介刚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是很难接受他在半夜里的吵闹和过于旺盛的好奇心,小孩子的精力实在是太充分了,所以和他们玩,照顾他们都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但苍介又很爱和我玩,我也不得不从学习里分出一部分时间来陪他,从而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他用勺子搅拌着自己碗里的杂煮,侧脸垂眸时,只看得纤长的睫羽,北信介在陷入回忆时就会露出这种表情,平静的陈述中带着淡淡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