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被他拉得不是很舒服,扯到了肩上的伤口,所以一直在努力让自己醒来,可惜一直没能成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殿下,陛下问何姑娘醒了没有,让她醒了之后到无忧殿去。”
太子道:“知道了。”
皎皎很想告诉他不必守着,然而此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尖锐的疼痛刺得自己无法思考,于是只好不再去想自己为什么到了东宫,二师兄当时有没有看到那一幕,皇帝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无忧殿,而是将全部精力用于醒来。不知又过了多少次尝试,才终于睁开了双眼。
太子看着她,半是欣喜,半是期待。
皎皎视线移向左下方:“手。”
太子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在你身边的是我,很失望是吗?”
皎皎收回目光:“扯到伤口了,疼。”
此时又有宫人前来询问,见其醒来,于是道:“殿下请何姑娘去无忧殿一趟。”然后便离开了。
皎皎看向太子:“有药吗?太疼了,思考不了。”
宫人服侍她洗漱后,呈上新衣。皎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任其为自己换上繁复的衣装。梳头的工夫,药也取来了。皎皎倒出两丸放在手上,忽然想起之前梅任行喂自己吃药时,会故意逗自己说是毒药,自己于是问他“为什么要给我吃毒药”,他则是一脸嫌弃,说“你也太淡定了”,然后表示这个时候应该说“只要是你给的,毒药我也吃”,自己也只好重复了一遍“只要是你给的,毒药我也吃”。如今这确实算得上是“毒药”了,却不是他给的。
东宫和无忧殿离得不算太远,到了之后,宫人想要为其除去大氅,皎皎却摇了摇头。满屋暖气扑面而来,皎皎却依然觉得很冷。走上前去,俯身拜倒。上面的那位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免礼。坐。”
皎皎看了看,周围并无座椅,于是直接由跪姿改为席地而坐。
皇帝道:“你很冷吗?”
皎皎点了点头:“很冷。”
皇帝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直接道:“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觉得皇帝、官员和百姓之间是什么关系?”
皎皎道:“草民——”
皇帝打断:“称‘我’就可以了。”
皎皎道:“我实在才疏学浅,不敢妄言。应该会有人比我更懂这些。”
皇帝道:“不管说什么,都恕你无罪。说你想说的便好,什么都不要顾忌。若是不放心,朕可以给你立个字据。”
皎皎道:“倒也不必。我只是怕自己的想法可能会有些幼稚。不过既然您想姑且一听,那我也便姑且一言。”顿了顿,方道:“您知道斗兽棋吗?大小顺序我记不大清了。但是从权力结构上来说,挺相像的。大的吃小的,小的吃更小的,但是最小的那个反而可以吃最大的。所谓‘受命于天’,其实是寄希望于更高的权力体系,儒家也便因此把自然世界和君王的德行联系在一起,喜欢寻找祥瑞讨好君王,也喜欢因为一些灾异便说君王无德。且不说相关不代表因果,便是相关本身,也很是可疑。乱世祥瑞反而多得很,可知祥瑞本是偶然,只是因为需要它的安慰作用,才特意找出了那么多。然而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并不在于天意,而在于民心。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
第74章第74章我为鱼肉
==================================
皇帝道:“那其他方面呢?”
皎皎道:“在物质供给上,皇帝和官僚的一衣一食,皆是从百姓的劳动成果中分出,在剥削这一点上是一样的。儒家讲‘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那些劳心之事当然也可以算是劳动,可是比起应得的那一部分,所得到的要多得多。当然,为了生产力能够逐步推进,剥削一部分人,从而让另一部分人能够实现脱产读书、思考,对于组织生产和提高生产力水平,有很大助益。然而本意虽在社会分工,最终却变成了社会分级。”
皇帝沉吟片刻,方道:“你说‘在剥削这一点上是一样的’,那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呢?”
皎皎解释道:“在王朝延续上,是不一样的。官僚集团可以不管不顾,投效新的王朝。皇帝,却不能。若是王朝太过短命,改朝换代太过频繁,百姓将会饱受战争离乱之苦,也就谈不上什么恢复生产了。所以最起码在王朝延续上,皇帝和百姓的利益是一致的,只有保障大部分百姓都能有衣有食,才能将王朝延续下去。”
皇帝道:“那官僚和百姓之间呢?又有什么是一样的?”
皎皎道:“很多官僚都是从百姓中而来,所以比之皇帝,对于百姓的苦难可能更有切身体会。不过在成为官僚之后,也分为两种态度。若依然认同百姓的利益,那便会想着为百姓谋福利。可若觉得自己是统治阶级了,便会反过来和自己原本的利益集团相对抗。科举至今也有数百年历史了。兴起之前,官僚大多来自世家,本来就是剥削阶层,不需要完成自我认知的转变。兴起之后那一段时间,人们是怎么想的,我并不大清楚,但是发展到如今,人们对于自我认知的转变已经十分之快。大多数人的想法是,自己能够成为官僚,是凭自己的本事考来的,不是依靠皇帝的恩赐,也不是依靠百姓的支持,所以拥抱官僚集团的利益,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