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凑到沈青耳边说了什么,沈青朝王婆子的方向看了几眼。王婆子的心简直沉到了底,她们家实在揭不开锅了,好几天就靠着萝卜白菜过活,就剩了一点正经粮食要留着过年吃。
然而轮到她时,沈青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往这边看,而是和他的汉子站在一起亲昵的说着话。舀粥的丫鬟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巴掌大的勺子两三勺就把她带来的锅子给盛满了。
王婆子小心翼翼的端着粥往回走。腊月天寒,这些粥可以待微微冻上了,分成几份。之后再添水化开,能吃好长时间。大约是天寒吹着了,王婆子冻得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混在了一锅的米粥里。
“我们青青可真是沈大善人。”宋开霁贴着他回了院子。沈青被这称呼叫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乡亲们还真是,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口啊。他只是想为女儿积些福德而已,要是施粥还挑人,总怕心不诚。
况且,他之前曾经见过王三。
这还要说到沈青的生意,已经开始慢慢往府城发展了。解家兄妹和沈青、林宁混熟了之后,便向沈青提出,想要预支一些工钱,再托林县令的路子帮忙赎回亲人。
被卖到别处去的不知,已知是有两个姐姐,被卖去了府城的教坊司。只可惜没进教坊司之前,还能运作一番,就好比主簿大人把他们这批人截流送到金牙人的手上。但一旦进了教坊司,名字登记造册,那就是官妓再难赎了,林县令一个下面小县的县令,手也伸不到府城。
倒是让解家兄妹去和教坊司里的姐姐们见了一面,一家人抱头大哭了一场。沈青和林宁看着于心不忍,送了几样东西贿赂里面的妈妈,让解家姐姐们做些清白的活计。
一来二去的,竟然搭上了一条生意:这可不是好人有好报么。沈青在末世包养的几个簪娘做的绒花和辑珠发簪,模样精巧造价又便宜,教坊司里的姑娘都很喜欢。沈青便单开了一条路子,让解家兄妹给教坊司送货,偶尔能和姐姐们见见面,还因为府城教坊司,搭上了安平县和附近几个县花楼的生意。
现在解家姐姐们不必伺候人,只跟着妈妈们负责楼里首饰采买——这也是沈青使了银子给妈妈送了东西,才有这个巧活儿。
就是在府城的花楼,沈青见到了王三。他给花楼送酒,穿着一身簇新干净的粗布衣裳,身上一个补丁也没有。花楼里有个姑娘像是他的相好,出来送了送他,说了一会儿体己话。那姑娘回了楼里王三看见沈青,立刻身体都绷紧了,扯着沈青立刻远离了花楼,到了对面的一个茶铺:“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沈青微笑着看着他:“我也是来送货的。”
王三看了沈青一阵,紧绷的身体忽然松懈了下来。曾经,他刚刚从家里逃走时,还想过自己要在外面闯荡一番,赚了钱回去娶沈青——他对沈青是有些执念的。
可今日再见到沈青,王三却忽然觉得,他不是想娶沈青,他是把沈青当成一个精神支柱。一个哥儿都能那么勇敢,把日子过起来,他学着这个哥儿,日子也能好起来。
现在他日子真的好起来了。他带着那点银子来了府城,先是干苦力给人扛大包,送货。后来因为老实肯干不惜力气,得了酒铺掌柜的青眼,招了当伙计专司给酒铺送货。如今也吃喝不愁,攒下了些银子,还能有闲钱来花楼找相好。
这时候再见到沈青,王三才意识到,娶不娶沈青对于他,已经不重要了。他还是更喜欢姑娘,就像他在花楼里的那个想好。而且——沈青也早就说过,人家看不上他,不过是自己的执念作祟罢了。但王三此刻也很是释然,认真对沈青道谢:“我要多谢谢你,当初要不是你的一番话——”王三笑了笑,那话不怎么好听,“点醒了我,我现在还在家里那个泥潭挣扎着,哪里有今天。”
沈青摇了摇头:“那也要你自己开窍。你有今天的好日子,全赖你自己肯出力气,我可没有帮过你一点。”他也不知怎的,有时看到连藕,看到如意,包括看到李娇凤,看到王三,看到这些人挣脱过去、挣出泥潭越过越好,沈青会有种发自内心的欣慰感。
两人略聊了几句,但其实因为不熟,也没什么可说的。临分别前,沈青道:“你在府城住,行事方便。这楼里有一对姓解的姐妹,若有什么不打紧的小事儿能帮得上,还请你帮我照应她们一二。”
王三正色看向沈青,对他微微一躬身:“你放心,我必然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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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看着王婆子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最不疼爱的儿子过上了比她好千倍万倍的日子再也不回来,她只能继续在村里苦熬着日子——且因为王三的离去,她们家里想必因为谁干多了干少了也另有一番不太平,于王婆子而言,也算得上是一番教训了吧。
他扒开宋开霁的手,虎口处有一道红痕,埋怨道:“净要添乱,烫着了吧?”原本沈青也没打算出来帮忙抬锅子,是宋开霁要来,却又干不好活儿烫了手。沈青怕他再烫着,才接了过来。
宋开霁嘿嘿傻笑。沈青在他手上吹了吹,见他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责备,两人手拉着手回房上药去了。王婆子也好,王三也好,那些并不算久远的前尘往事,如同米粥蒸腾出的热气,在这寒冬里渐渐氤氲消散。
次日,连藕成婚。
沈青一大早就下了山,去连藕房里陪着他。房中还有几个和连藕交好,但和沈青并不熟识的哥儿,一开始在沈青面前还都有些束手束脚——毕竟沈青凶名在外,战绩颇佳。但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哥儿,尤其今天是连藕的好日子,沈青也有意缓和气氛,慢慢的大家也就放开了,一群人嘻嘻哈哈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