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日子不过,偏要闹,闹!”老乔婆这话不知是对老头,还是对党妹。
反正两边都没听。
老乔头继续发疯,搬起板凳砸媳妇,被老乔婆拉住。
党妹哭着说:“你们别这样,就是死,也让人死个明白,我多早晚把三狗女人的事告诉春嫂了?连三狗女人在哪儿,我都不知道,你们这明明是逼我去……”声音最快大了,“走,我走!不过我要说明,是你们逼我走的,不是我要走的,怪不得我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你的救命之恩,这几年,我当年做马还了,报了,我对得起你们家。”又说,“二狗儿是个老实人,我对不起他。”
党妹说着,哭着,跑到房里拿出自己带的破包儿,解开:“当着你们的面,看看,我什么样来,还什么样走。线头不捏你们家一根。”说着,又收包裹,扎好。转过脸对二狗儿鞠一躬,掉头看也不看老乔头和老乔婆一眼,走出院门。
二狗儿要出来,被老乔头喝住。
四
党妹从乔家小院走出来,沿着丰产渠一直向前走去。
皎洁的月光,静谧地装饰着初冬的夜空,风也停止了。
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滩,像深蓝色的大海一样安静。
月边的几朵薄云像是凝固了。
远处的天山犹如伟岸的天城,庞大、阴森、威严。
四处悄然无哗。
她回头看看乔家小院,没有声息。
她不由后悔起来,她怎么在这里过了五六年的日子,到底怎么过来的?一片空白,只有一双双凶狠,挑剔,嘲弄的眼睛——永远忘不了的那些眼睛。
她又一次想起她的家,想起她所到过的地方。想起她所吃的苦,想起她所受的欺,呜呜呜,呜呜呜······她哭了,哭得好悲痛,哭得好凄凉,哭得好伤心。她并没有大声哭泣,只是嘤嘤咽泣,怕惊动了静静的夜。
这静静的夜是传情的,含蓄的和深邃的,咽泣声通过渠水,通过戈壁滩上的那像泪痕一样的水流痕,传得很远很远,引起远方山谷中狼的同情和牧羊狗的悲怆,狼嚎叫,犬嚎叫,不时遥遥相对。
她担心今后的日子,她害怕今后的日子,她绝望地站起来,抱着大树,望望渠中滚滚不息的流水——她又一次想到了死。
死,对幸福的人是一种折磨,对生活艰难的人是一种解脱和拯救······在她快要走进水中的时候——她又一次想到了他的幻影,似乎看到他朝她走来——也想到她——亲骨肉的幻影。
人在世界上生存,如梦游神一样,不知今后日子怎么安排,会碰到什么人。
于是,死神又一次将她推上岸来。
党妹又回头向马勺子庄走去。
她没有回到乔家小院,越过它,走到北街,在春嫂家院门前停住了。
“春嫂姐,”党妹轻轻地拍门,“春嫂姐。”
没有人应。
她想走,可往哪儿走呢?
又叫:“春嫂姐”
“谁?”
睡梦中,春嫂听见有人叫,连忙披衣出来。没开门,先问:“你是谁?”
春嫂姐:“呜呜呜······”
“啊!党妹!”开开门,“你怎么了?”
党妹双膝跪地,又叫:“春嫂姐。”
“别哭别哭,快别哭,这深更半夜的,让人家听了吃惊。”
把她让到家里,“告诉我你咋啦?”
“乔家逼我出来,说我坏了他们的好事,这几天,我都在地里干活,一次也没碰到你,说我把家事告诉了你。”
“我知道了,”老乔头这个老顽固,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事与你无关。”问,“你出来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想过了,呜呜呜······”
“你傻呀你?难道乔家不要你,你就没处活了?他不让你活,你偏要活下去,总怪我们女人太无用了。自古以来,我们偏要依附在男人的身边过活。属于我们的生活应该是我们的,自己安排,当然你的命运也太不幸了。但也不是只有死呀。有党,有社会主义,有邻居。你就在马勺子庄活下去。活给他们看看。你先在我家住下,有了好地方再走。让老乔头承认,逼走你,对他,对他那个家都是一大错误!跟倩倩睡,明天咱们找团部去。”
春嫂一席话,党妹听了佩服。春嫂又懂道理又坚强,自己为什么这么软,面团儿一样,让人捏?她觉得她以前不是在生活,而是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