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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难忘的夜晚2(第1页)

晚上下班回来,我父亲对我说:“二子,明天不去馆了(我父亲一直说馆,不说文化馆)跟领导(他也不叫老师,还是叫先生)说一声,明天你替你大哥去枸杞港。”

“又去枸杞港干什么?媳妇替他相好了,娶媳妇自己去嘛,又要我去?”我说。

我父亲重重地说:“你再替他去把媳妇娶回来,就没你事了。”

“这也太骗人了!装相亲女婿不算,还再装娶亲新郎?日后嫂子知道了,不恨死我呀?我不去!”

我父亲马上虎下脸,说:“不去?狗日的!不去就把东西拿回来,不去馆里学了!”去县文化学习,不父亲请亲戚帮忙说成的,他要是不让去,就真的去不成了,我跟文化馆老师学画画学写作,效果还不错,那几位老师也喜欢我,不去咋行?

出坏点子的我堂叔,一边也帮我父亲说:“二子,别犟,你大哥要是有你这个头,有你这点码相,还用你替他去吗?谁的终生大事谁愿意让别人顶替?相亲娶亲,是人生中最光彩的事,你以你大哥愿意呀?安?你是你母亲生的,他也是你母亲生的,生不逢时,三年自然灾害,这能怪他吗?人家瞎子瘫子娶媳妇,家里没人替亲,还拿钱拿礼去请别人顶替,你们自家弟兄帮自家弟兄,还不是鼻涕往嘴里淌的事吗?拿三作四做什么?再去替一次,嫂子娶回来,交给你大哥,没你的事,你还照常上你的馆去,不就完了吗?日你妈妈的!大小伙了子不犟头倒犟,犟啥?你狗日的?”堂叔说完,还在我后脸勺掴了一巴掌。

我堂叔连说带骂,半真半假的样子,弄得我一点也不敢顶嘴。

喜日的头天晚上,家里来了许多亲戚,我从来也没见过的老姑奶、老舅奶,瘸瘸拐拐地都来了。她们都觉得我去替亲是应该的,都来帮着我母亲给我收拾,将我大哥装新的衣服,统统给我穿上。我出娘肚也没穿过这么好的新衣裳,新褂新裤,脚上我母亲做的新布鞋,弄得我一点儿也不自在。

因为刚刚建过新房,家里也没什么家俱,堂屋里的神柜、方桌,是头天借邻居家的。

庄上习俗,娶亲的花轿,新郎新娘,一人一顶。我父亲没钱,只叫一顶花轿。头天去女方家,新郎坐。娶了新娘回来,给新娘坐,新郎骑驴。

我很荣幸,自己那会娶老婆也没这样被人抬举过,参加的集体婚礼。动身的那天早上,一家人前前后后围着我转,穿上新褂新裤还不算,按旧风俗,又借来一件灰色长袍让我穿,戴上黑礼帽,黑眼镜,把我打扮得跟过去乡保长似的。而家里所有人谁不也去管真正的新郎——我大哥,他还跟平时一样,旧衣服,破帽子,脚上破鞋子。看热闹的姑娘嫂嫂们,都说我装起新郎来好帅!跟戏里的小生一样好看!她们夸我,我大哥也不生气,不声不响地忙他的,就像今天结婚的是我,而不是他。

我装新郎这么帅,还有一个人最喜欢,那就是我小风嫂。按风俗,姑娘上轿时都要哭的——叫哭嫁。有人说,新娘为哭,生哑巴。可小凤嫂临上轿,一滴眼泪星儿也没有,我从黑眼镜里对她看看,她脸上尽是幸福和喜悦。

花轿一到我家,新娘马上被搀亲的“福爷爷”、“福奶奶”,扶到点着红烛的新房里去了。

这时,我母亲连忙从人家空中把我拉到另一个房间,关上门,叫我赶快脱下身上新衣服,叫把帽子、眼镜全拿给她。又叫一边的我大哥赶快穿上,戴上,就跟演戏到后台换角色那样快。那身新衣,我大哥穿上,明显嫌肥。裤子也长,我母亲替他挽起两圈,还是往脚面上拖。

也不等我大哥穿好,“福爷爷”、“福奶奶”马上急急地走进来,将我大哥搀到新房里,坐到新娘上首。然后,再由两位老人搀出新房来拜天地。

我在人群中偷看小凤嫂。小凤嫂头上凤冠,眼睛上黑眼镜,红嘴唇,我觉得好看得很,一点也不你生过孩子的女人。她不时地侧过脸去看我大哥,脸上一派猜疑,像是问:“这小鬼是谁?……”然后,又转过脸在陌生的人群里寻看。

我知道她是在寻看什么,一定在寻看又高又帅的我。当时,她也只能用眼睛寻看,不能说话。因为,新娘进门不吃婆的东西,是不让说话的,说话,要死公婆,一切的事,全由“福爷爷”、“福奶奶”代理。

拜过天地,一对新人被搀进了洞房——就这样,小凤嫂的一生,就此跟小木墩儿铁定了!

我们那里有个听房的习俗。新人进了洞房,家里人不放心,大哥第一次经过女人的事,怕他们不顺当。等到天晚,赶情的亲戚朋友散后,便偷偷地掩在新房窗脚下,专听床上动静。

新娘由娘家动身时,娘家母亲都要偷偷地在闺女箱子里放上两块布:一块红的,一块绿的,叫“红绿布”。这“红绿布”就是留着头朝夜里用的。新婚第二天,新人早上起了床,男方要将这布悄悄地拿给自己的母亲看。就是说,母亲光听到床动静还不放心,主要看“红绿布”上的内容:新婚之夜,见红了没有?见红,新娘就是贞操正经的。不见红,新娘就有问题。

我一点不懂这风俗,不知我母亲和父亲,蹲在我大哥窗下听什么?好奇,也来听。听了很久,才听到新房里慢慢传来新床的吱吱声,这声音很响。

我们这儿新人的床铺下,都是由“福爷爷”、“福奶奶”头天新铺的一层厚厚的干芦苇杆,芦苇杆上铺席子,席子上面再垫褥子。这种床睡起来很舒服,又有一定的弹性,又有一种芦苇的清香。缺点就是睡在上面不能动,一动就发出咯吱吱的响声。要睡上一两年,等芦苇杆被人压扁了,压成碎碎的苇篾,也就不那么响了。母亲听到这种响声很高兴。知道床上老大开始做什么了。

可是听了一会,那床上的咯吱声没了。接着听到的,是便新娘嘤嘤的抽泣声。

听房的人,他们都是过来人,很有经验,知道新娘哭,有两种可能:一是新郎过于蟒撞,新娘护身。第二种可能,新娘不愿意,不解带。

我当时就估计是第二种可能。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我母亲在厨房里偷偷跟我大哥要“红绿布”看。

我大哥不给,脸色沉沉的。说:“没有!”

我母亲不解:“什么没有?她娘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么?‘红绿布’都不给他家闺女么?”

我大哥气气地说:“给了。她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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