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被便衣的护卫团团护住,忍不住为小娘子捏一把汗。
等一场散了,鼓掌声久久不绝。小娘子在她母亲的驱使下捧着木碗向观众讨赏。护卫们看出阿四的关切,各丢了一把铜钱,木碗盛满后还堆出一点尖尖,但侍卫绝不许小娘子凑近阿四。
阿四只好让人再添一笔铜钱。
小娘子的皮肤黝黑、眼神清亮,见不能在上前也不委屈,大约是在鼎都见多了出身尊贵的人,她兀自退后捧着木碗屈膝,声音洪亮:“谢过小娘子赏。”随后她回到母亲身边,将铜钱倒进大口袋,再拿着空碗向另一侧的看客走去。
如此反复四次,她今日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阿四久违地再次深感惭愧,拉来绣虎私下再去送些绢布。等稍稍走远一些,阿四就低声问:“我能不能让她不再这么辛苦?”
裴道知事些,摇摇头说:“没必要的,她能够作为代表出来谢礼,本就说明了家人对她重视。我们再多添一些财帛,叫她们一家人能有一个容身之处,这就足够了。再多的,反倒是可能给她带来灾祸。因为我们不可能时时关注她的动态,也不能负担她们一家的全部。”
无论是裴道还是阿四,本身也是依靠母亲的孩子,能做的无非是给财帛、或者养在身边。
在太极宫里做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头的宫人,真的会比在母亲身边长大更好吗?
没人能看透未来解答这个问题。
这一条街上,这样的小孩子又岂止一两个?
她们已经称得上是衣食无忧,比起看不见的角落的孩子,已算得上是富足的生活。
阿四心有戚戚然,“怪不得阿娘从前会让阿姊们多出门走一走,不然怎么会记得自己还活在人世间?”
“人世间?”裴道笑道,“在四娘看来,人间是不好的吗?”
阿四说:“道娘出身宰相门庭,家中出过的宰相比寻常人的手指头都要多,但你也有苦恼,也有求而不得,就算是始皇帝也要求长生。更不要每个人都有所求,不满足,这样的人间应该是不好的吧。”
阿四上一世并没有过得很差,平凡的家境也没挨饿受冻,偶有波折也将书读下来了,少有病痛,死的也安详。
但她还是觉得苦,想到妈妈为了糊口将她放在姥姥家,会因为分别而伤心;再长大一些,家里情况好转,妈妈留在身边却生了一个弟弟,被迫失去的关怀和注视也让她梦中哭泣;不受人理解的选择,和情绪上无人可分担的压力,无一不是她的难言之隐。
现在倒是好了,这些人的名和面容都成了一片模糊,阿四想起来某事会有些淡淡的伤感,也只是一种旁观的苦。
就像此刻,她看见眼前的小娘子,心笼罩上薄薄的云。她知道,这片云很快就会被风吹散。
裴道说:“我才是我要奇怪的。四娘是圣上的爱子,脚下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家业,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妾臣,但四娘却总能体悟到一些‘下人’。这恰恰说明了我们的将来是有希望的,有四娘在,有太子和诸王在,我相信事情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就像冬日虽然冻死不少草木,但春雨和春风总能唤醒大多数。”
阿四一直认为自己是阿姊们的添头,并不知晓自己在裴道看来有多么大的能量,突然听到这番话,不由道:“我在你看来,真的有这么好吗?”
“当然了,”裴道一脸坦然地说,“世上能像四娘有一颗仁德之心的可不多,将来至少也要造福一方百姓,这本身就是很好很好的。”
阿四听罢,自知缘由,笑说:“仁德吗?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是太过心软吧。”
听了半程不发一言的王诃一语中的:“咱们可是女人,心软就是仁德。换了男人来就是男人之仁,这本身就是极大的好事了。”
“好吧,为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和男人喝彩。”阿四于是昂首阔步向前,为今日极大的发现和对自己的肯定向曲江池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