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与她都早已看透了对方的底牌。
不知怎么,一颗心反倒放了下来,嘉善笑道:“果然是个聪明人。”
“不及公主玲珑剔透。”冯婉华望着她说。
嘉善笑了笑,口中道:“客气话,就不要多说了。”
她脸上依旧笑着,嗓音清朗而婉转,只是眼神陡然地变深了一些。她道:“愿意告诉我,那日在秦|王府,你话里究竟暗藏什么意思吗?”
嘉善的话问得礼貌,可冯婉华观其神情便明白,她不会容自己说不愿意。
冯婉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头,望向了车帘外。
此时,两架马车正一前一后地,缓缓驶出五华寺。
车夫驾得稳,倒不如何颠簸。旁侧的青石小路上,早已扫净了连连冬日的萎靡,转成了枯木逢春,绿树成荫的画面,惹得倦鸟皆频频停下来驻足。
冯婉华的目光停留在这样美好的春日上,她道:“公主生在太平盛世,大概没见过民不聊生的场面。”
“但我见过。”冯婉华面色如常,目如点漆。
她不疾不徐地说:“我见过饥寒交迫的难民,见过被突厥频频侵扰的边疆,见过收成不好时,饿殍遍野的州县。”
“所以,我接下来与公主说的,也全是为了,让这种场景,不要再现人间。”冯婉华缓缓道。
嘉善眉梢微挑,她压下心里轻微的讶异和震撼,不动声色道:“我自问,并不身负拯救苍生的本事。”
“您或许没有,”冯婉华顿了顿,她轻说,“可您的驸马有。”
嘉善没想到她竟会主动提及展岳,正想细细地观察冯婉华的神情,她却及时地扭开了头。
冯婉华略略凝神,语气仍与之前一样,心态似乎并未因展岳而有所波动。
她说:“咸安三年,西北失守,安定侯战死边疆。是时任左都督的展砚清领着残余兵马,击败突厥的叶利可汗,花两年时间收复了失地。”
“咸安五年,”冯婉华的目光转向别处,她轻描淡写地说,“秦王趁国力空虚,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也是您的驸马,出兵镇压。”
咸安是赵佑成即位后的年号,嘉善不会忘记。她只是没想到,在她死后,竟然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
更没想到,展岳居然真就凭一己之力,肩负起了家国大任。
嘉善又是感慨又是与有荣焉,她问:“镇压成功了吗?”
冯婉华笑笑,回答道:“应当成功了。”
“应当?”嘉善对她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假思索地就追问了。
冯婉华垂下眼睫,涩然地答说:“我不慎落入他们的圈套,为了不拖累他,在王府自尽了。”
“很遗憾,没能亲眼见到这场祸乱平息的那天。”马车内,光影疏微,冯婉华脸上泛起浅白的光泽。
嘉善不知道,冯婉华是以这种方式香消玉殒的,心里不由地起了轻微的钦佩。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冯婉华,静默了良久后,嘉善肃然回说:“难为你了。”
冯婉华微微怔楞,她平静地道:“不难为,也算是死得其所。”
听到冯婉华说“死得其所”,嘉善不禁正色起来。
“老实说,”冯婉华没有注意到嘉善的情绪变化,她嗓音微哑,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坦荡,“公主很荣幸,能被这样的人爱着。”
她眸色黯淡,话里更仿佛有还未尽的情意。哪怕是已加以掩饰,也还是被嘉善听了出来,这一时,嘉善竟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冯婉华,说完后便低下头,直直地望着自己妃色长裙的一角,她说:“我相信,公主听到我所言后,必然也不会让人间再坠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