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有琴告诉他,他的生父命不久矣,艾滋病到了终末期,皮肤已经发烂。
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脸庞就已经被泪水打湿。谢雨浓想过很多种他们之间的结局,但从没想过会是这一种。
后半路上,泪也流干了,司机开着车窗抽烟,车里安静得近乎诡异,红彤彤的车灯鬼火一样在玻璃前面跳动着。谢雨浓一语不发,感觉心头有一块铅石沉沉压着。
谢有琴忽然呓语一般说:“不见了,令阳不见了,丢下他。”
谢雨浓看向她,迟钝地咽了咽,眼白里布着红血丝,喉咙好像吞了火炭一样生疼。
谢有琴靠着车窗,眼睛黑得望不见底,神色惘然道:“结束了,都结束了……作孽。”
谢雨浓心中一动,他忽然想到谢素云在自己梦中说过同样的两个字——作孽。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深深吸了一口烟,随后踩动了油门,车子咯噔一下,向前去。多么蹊跷,他们那天都穿了黑色,像领了讣告特地打扮过,神色忧郁地坐着,无可遏制地为一个缺席他们生命快二十年的人哀痛。
谢雨浓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为谢有琴安置妥当,只求自己尽快逃离现场。他怕谢有琴再说些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作何态度面对。可是谢有琴还是在他要走的时候拉住他,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面颊都凹进去,脸色是一种黄气的白。
她问:“荔莉呢?我们明天一道吃饭吧?”
谢雨浓胃中一阵翻腾,他不解地看着谢有琴,看陌生人一样看他的母亲。谢有琴别开脸,神色有些躲闪,只是一味说:“荔莉人很好,要把握她,我们应该多聚聚。”
“聚什么?”
谢有琴还是不看他,顾左右而言他:“我看她喜欢吃酸甜的,我们明天去吃广东菜,有菠萝咕咾肉……”
谢雨浓张了张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他用手把她的手一个指节一个指节硬生生掰掉,深深看了她一眼,谢有琴一语不发,还是不抬头。他后退一步,扭头离开了。
那天晚上他下意识往密云路走,浑然不知已经走到门口。还是小陶值班看见他,同他打招呼,他却忽然醒悟过来似的,见了鬼一样逃走了。他的电话一直响,响了可能有两三趟,他才接起来看,来电显示人是戚怀风。
戚怀风口气轻松,像遇到什么好事,他问:“怎么样,接到你妈了吗?”
谢雨浓应了一声,有点说不出话。
“哦……新手机好用吗?”
谢雨浓又是应一声,依然不说话。
戚怀风察觉到他的异常,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谢雨浓不知道从何说起,几次开口都没有一句像样的话,最后扶着额头蹲了下去,缩在路边的一角,街灯盖住他,黑色的影子只有一小团,他嗫嚅着说:“对不起……你别问了。”
戚怀风不由紧张起来,连忙说:“好,那我不问了,我……你今晚住回学校吗?到学校了吗?”
“……快到了,我先挂了。”
戚怀风赶紧说:“那你到校给我发消息。”
谢雨浓闭了闭眼,答应了。
他不知道在小路上徘徊了多少个来回,一直到他的心似乎平静了,他才扭头往学校走。
开学初,校园里总有一些夜归的少男少女,一个假期没见,如胶似漆。谢雨浓尽量往暗部走,避开他们,他怕自己的鬼样子吓到人。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看起来约末尚好,他在楼底下遇到陈铭,陈铭背着书包,不知道从哪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