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理由了,但储轻缘清楚,牵绊住自己的不止这些。
进入峡谷后看到的一切,让他感到对宗主有愧。
说到底,以前在宗主的一味袒护下,他确实变得恃宠而骄。他信任宗主,却从没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过宗主的感受。
即使根本不在意所谓的“神明”地位,他也在宗主的不断膜拜中习惯了高高在上,将宗主所有的低姿态、所有为他的付出视作了理所当然。
——可真的是理所当然么?
将储轻缘奉为“神明”,源自宗主对故族的感情,但准确地说,储轻缘根本不是宗主的故族。
储轻缘出生于战俘营,从小被冯琛家收养,所有关于泊落族的认知,基本都是宗主灌输给他的。因此,他对泊落族的印象仅停留于想象,完全没有真切情感。
而他想重建故土家园,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渴望获得群体认同,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异类。
他太关注自己的所求,而忽略了宗主的所求。
如今储轻缘第一次站到宗主的角度尝试共情——一个对自己认知为泊落族人的孩子,突然有一天得知自己其实是燕州人,还眼睁睁看着真正的同族残杀认知上的同族,宗主的群体归属感大概在那一刻被血淋淋撕裂了吧?后来他被救回教宗,又因为燕州血脉被南陆人欺凌。
不认同自己是燕州人,当然也不是南陆人,而从血缘上来讲,更加不是泊落族人,在这世上也再没有一个与宗主类似的人。
他的孤独感与储轻缘不同,但从另一个层面上讲,却是最为接近的。
储轻缘潜意识里为了认同感去救助世人、取悦冯琛的部分,是得到了回报的;而宗主仅向储轻缘一人寻求慰藉,他对储轻缘所有的期望、感情,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平等的回应。
明明是储轻缘自身基因缺陷导致的“奉献”变异,他却反过来质疑宗主重建泊落族的意图、指责宗主利用自己。
更进一步讲,宗主对储轻缘的欲念有错么?没有错,其实冯琛对他的爱意也因欲念而起,不过是储轻缘对待这两人态度双标罢了。
再次回忆起宗主庇护自己的种种过往,储轻缘怎么也无法一声不吭地逃跑。就算要走,他也想跟宗主推诚置腹地谈一次,堂堂正正地走;就算不愿意与之发生肉体关系,宗主也依然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所以他拒绝了此刻跟着阿遥逃离峡谷。
阿遥垂头落寂了一会儿后,还是顺从地点点头,跟在储轻缘身后离开岩壁河道,重新坐上小舟,逆流而上驶出钟乳石洞,回到峡谷中。
此时天色已经非常晚,储轻缘觉得很倦乏,看样子是来不及赶回原先落脚的农家小院了,便就近上岸,想看看附近可有其它农居供歇息。
储轻缘先行上岸,阿遥在后面将小舟拴在岸边木桩上,落下他一段距离。
他透过树林,隐约看见前方有建筑物,上前几步,想拨开头顶遮挡的枝叶,再看仔细些。
暗夜中视物不明,他没有注意到树干上面,一条手腕粗的黑蛇正盘踞着,吐出鲜红的信子。
树枝太过繁茂,不好拨开,加上心情有些烦闷,储轻缘甩手用力扯了树干一下。
就在这时,突然,树上闪电般射出一道黑影,直冲他面部袭来。
根本来不及躲闪,储轻缘惊叫出声,本能地挥手格挡。
一阵剧烈疼痛从指尖传来。
刚刚还离他有十来米远的阿遥,眨眼间已经扑到他身前,一只手狠掐住蛇头,另一只手伸进蛇口,活活撬开,奋力将蛇甩到远处,然后蹲下来,握住储轻缘受伤的那只手。
只见阿遥指尖变做刀状,在储轻缘被咬的手指伤口处划开十字,稍作按压,就毫不犹豫地将他手指含入口中吸吮,吸一口血吐一口。
要真是被毒蛇咬伤,这样的做法太危险了,搞不好阿遥自己也会中毒。
储轻缘想推开他,但力量上实在不能跟对方抗衡,只能乖乖就范。
吸了一会,储轻缘除了伤口疼痛外,并没有感到其它不适,阿遥也安然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