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就是命啊——”
傅长青呈大字状仰躺,一条腿还挂在案几上,案几上的文书都被扫落在地。他举着手中那张信纸,对准门缝中透过的一道天光,纸上字迹清透,在亮光的反照下连纸张的丝缕脉络都清晰可见。
“你叹什么气呢,周刺史不日便要乞骸骨,你还不赶紧盯着。”
一张容貌寡淡的脸突兀地出现在傅长青眼帘中,他一惊:“李怀安!你是猫么?怎么走路没声儿啊!”这王八羔子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吓都能吓死人,傅长青嘀咕。
李怀安不理会他的一惊一乍,伸手就扯出他手里的信纸,扫了两眼,眉毛紧皱。
“是吧,你也觉得忿忿不平吧!”
傅长青一个鲤鱼打挺就直起身来,凑到李怀安身前,满脸义愤填膺:“你说说,咱们苦心筹谋这么多年,姓贺的光嫁个女儿官职居然就连升这么多级……唉,老天真是不公道。”
“你急什么,周刺史的位置不还是你的囊中之物?一州刺史可不比他的官位大?”
李怀安单手将那张信纸揉成一团,砸向案几,纸团轻轻一弹就骨碌碌滚到了地板上。
“不仅大,名声也好听啊,灵州谁不知道我傅长青的大名!”傅长青舔着脸又凑近,眉毛朝李怀安一挑一挑的,惹得李怀安眼皮一掀道,“你真恶心。”
“嘁,你真冷淡,好歹咱们认识这么些年了。”他嘟囔一句,转口又笑着拿肩膀撞李怀安,“贺钦就算嫁十个女儿也不如我遇见你一个啊,你可是我的文昌公,财神爷!”
李怀安轻嗤一声,抬手掸了掸肩,“他就算嫁一百个女儿和你有关系么?管好你自己罢!”
“谁说没关系,当年你要是……嗯,那啥——”傅长青挤眉弄眼,“那不就有关系了?没准儿咱们现在靠踩着那几家能站得更高呢。”
当年李怀安从郗宁回到越县,此时的傅长青仅仅是个越县县令。傅长青疑惑:“你干嘛不等贺钦和诚王他们搭上头,这样岂不是能一举摧垮贺、容、薛三家?”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真敢想。”李怀安冷笑,“薛家空空架子谁都能推一把,容家也是你能动的?你也不怕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哪个荒郊野岭。”
傅长青这才后怕地拍着心口:“没错没错!”
“更何况,薛家的算盘要是真的打成了,那小姑娘岂不是要远离父母孤苦伶仃呆在凌河?”李怀安的目光中,傅长青读懂他明晃晃的意思——“你真不是人啊”。
傅长青想想也是,薛家都干出抢人女儿逼迫当爹的去做细作的事了,小姑娘一个人呆在凌河,身边没有爹娘,天高路远的,薛家人能对她有多好。他在这方面深有感触。“是啊是啊,咱们现在的功劳已经够多了,不用搭上一个无辜小孩儿。”
薛家倒台,傅长青靠一手绝佳的蹭功技术,从此官运亨通,如今眼看就能将一州刺史的位置收入囊中。当然,这一切少不了他身边这个年轻人——李怀安的帮助,这也是傅长青面对这个年纪、官级都不如他的年轻人偶尔唯唯诺诺的原因。
傅长青长叹一声,坐倒在案几前,两手摊放,像案板上一条无精打采、惫懒地吐泡沫的鱼。
“老天,我还是嫉妒啊,太嫉妒了!他升官升得也太容易了罢!”
“这么嫉妒,那你也生个王妃女儿好了。”李怀安足尖踢了踢案几,“你要是早早娶妻生女,女儿如今也该嫁人了罢?”
傅长青伸出食指摇了摇,“这你就不懂了吧,娶妻、生子,哪一项不要耗费巨资,光是胭脂水粉一项就足以抵得过我平日里开销,还不算华服、珠宝……”他扒着手指算来算去,“好家伙,这些银子我自个儿存着不好么。”
“再说了,花钱哪有存钱香……”傅长青朝李怀安老神在在地笑。
李怀安对这番话不可置否,“我这两天要出去一趟,周刺史那边你继续盯着,防备有什么变故。”他掀起袍子出了门。
“……又出去,去哪儿啊这是,每次一问起来就摆副臭脸,活像我欠他八百万两银子似的……”傅长青一手撑着头,一手轻点案几,嘴里连番抱怨,细细碎碎的声音像小虫子在这安静的屋舍中不断掀动翅膀。
…………
天子赐婚,诚王娶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雍权贵的府邸,至少在谯州,这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皇帝为了爱子的婚事,请了宗室德高望重的老王爷宁王,连在太平观清修多年,从未现身的仙真公主也下山亲至贺家。
然而长街上爆竹烟灰还未被风吹尽,诚王母亲容妃娘娘薨逝的消息便如惊雷震响京、谯两地。
“发生这种事是我能想到的么!”贺钧当即跳脚,他两拳紧握,恨恨地砸着空气,宽袖随之哗哗抖动,“我是想让华娘做那声势煊赫的诚王妃,你问问满朝有女儿的人家谁不想?谁都知道诚王最有可能登极,哪家不想捞住这个好女婿,我也想这有错么!可我没想过把华娘推进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