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室内,门窗都封闭着,三足赤铜萱花炉袅袅升起轻雾。乌沉木案几边斜靠着一人,他两眼怔愣无神,眉毛苦皱,烟青色的袍角铺散垂地,像一片即将枯死的落叶。
随着一道踹门声,天光喷涌而入,如咆哮的白兽驱赶撕咬寂静的黑兽。男子不适地眯起眼睛,抬手去挡,却被来人拎着襟口,上半身无力地被提离地面。
拎着他襟口的那只手,手背戴着漆黑的指套,指套关节冷光一闪,原来是裹了一圈铁环。那只手完全没有收力,襟口收紧,扯住了男子的脖子,他长大了嘴巴喘气,像一条在案板上用力鼓腮的草鱼。能听见他挣扎出微弱的声音,“咳咳……贺……咳……贺……”无法抑制的咳嗽声和说话声分不清。
来人见男子这副无助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于是拎着男子衣襟的手突然就泄力,男子砰通摔倒在地。男子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咳嗽声愈发剧烈,然而没等他起身,一道凌厉的黑影闪过,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男子倒在地上,嘴角即刻就高高肿起,一道血线从嘴角缓缓溢出。他抬眼看去,那人背光而立,光线刺闪,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大概是得意而轻蔑罢。也是,他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了,谁能看得起他,男子苦笑。
但和男子揣测的不同,那人右手抚着握成拳的左手,拇指来回揉搓左手关节处的铁圈,面容冷硬,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寒光四溢。风从大敞的门口呼啸而进,掀起那人的黑色衣摆,像墨浪翻滚,正如那人心中汹涌狂啸的恶意。
可那人没有再挥出第二拳,只是冷眼打量依旧瘫倒在地的男子,转身大步流星。
“为什么不直接打死我!”男子撑坐起来,朝那人大喊。但那人的身影片刻都没有停滞,转眼就消失在男子眼帘中。
“为什么还教我活着……让我死了罢……死……”
他想起那个俏丽如莲的女子,他曾经真的喜欢她,他是想要同她白头偕老,恩爱不移的。
男子无力地瘫倒,整个人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冷风从脚底一直窜向天灵,泛着血丝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两下。可他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脸上疼痛。也没有人来关注他,这间屋室,连同地上躺着的这个人,仿佛齐齐被人遗忘……】
“是你!”
“是你!”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开口说了这句话。
赵礐心中生出无限异讶,他没想到那晚在溅星池边和他相谈甚欢的女子,如今在这里又遇见了。他眼中渐渐染上惊艳的色彩,煌煌日光下与熠熠灯火中,看见如莲花般冉冉盛开的美人,是两种不同的心态。
贺重华也是心头诧喜,她没想到那个伯父伯母还有兰堂姐口中的“诚王”,竟然是那日溅星池边偶遇的年轻文士。她想起那人当日打扮素雅,举止温文,言谈有物,可能是哪个大族子弟,但没想到居然是天潢贵胄。
“诶哟,你们居然已经认识了?”贺宜轩好奇地看着仿佛故友重逢般的两人,他朗笑着上前,两手虚拱行了个礼,身体都没弯一下。
但赵礐似乎和贺宜轩相熟已久,立即笑着来扶他的肩膀,口里打探着偶然和他结识的女子身份,眼神片刻也没离开过重华。
“这是我四叔的女儿,是我的堂妹!”贺宜轩立刻精神抖擞地要给两人介绍,“这就是诚王!”
于是等贺重玉好不容易换好最后一件水蓝色的缠枝裙,生无可恋地出来,便看见姐姐和那晚看见的陌生男子正在悬锦花架下相谈甚欢。
贺重玉脑海中近乎天崩地裂,乱石惊涛,她刚想抬腿朝那边走去,就被堂兄伸出胳膊一把捞住。贺重玉凶巴巴地转头,恶声恶气道:“让我过去!”
“他们郎情妾意的,你过去做甚,走走走,堂兄带你玩儿去啊……哎哟!”贺宜轩被重玉狠狠踩了一脚,乍然脱手,于是贺重玉就滑溜地钻了出去。
但贺重玉只走了两步,就迟疑地停住身影,手指缠着发尾绕来绕去——她听见了姐姐的笑声。姐姐总是表现出温和的性情,嘴角总挂着笑意,可贺重玉能感受到姐姐大多数时候其实没有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