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重玉是闻到木柴燃烧的味道恢复了清醒。这是遇见传说中的拍花子了么,她略有疑惑。
或许是觉得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没什么好费心的,此刻贺重玉被单独放在一边的茅草上。她醒了却没有立即动弹,只转动眼珠子向四周望去,像正在环视陌生巢穴的雏鸟。
一栋四面漏风的破屋子,贺重玉得出结论。她甚至透过破损的瓦片看见了头顶的月亮。周边应该是荒郊野外,她什么人烟的声音都没听见。火堆正散发热气,将一股十分明显的臭味蒸腾开来。
“呦,她醒了。”
贺重玉直起身子,看向正烤火的两个人。这两个人戴着面相森严可怖的雨师面具,就是她刚刚在大街上看见的那三个乐人所戴的式样。果不其然,两间棕红色的大斗篷似被主人随手脱下扔到了地上似的,堆得像座小山。
过于宽大的斗篷被脱下后,才显出这两人的真实身形。一个穿着圆领小袖的葛布衣,身材短小精壮,四肢都要团在一起似的,看上去更像一块圆墩墩的土疙瘩。而另一个穿着黑色衣袍,即使坐着都能看出身形颀长。
“热死了热死了。”其中一个人飞快地拽下面具,抬起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水。这人长得不好看,左脸上还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痦子,看着更凶神恶煞了。真丑,贺重玉心里想。
“喂,听说你是个哑巴,你真的不会说话啊?”那个脸上有个痦子的男人探出身子,上下打量着贺重玉。“真是哑巴?”他突然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头,堵到贺重玉眼前。木头离了火堆,簇起的火苗很快就熄灭了,刚才燃着火的地方闪烁着点点的红光。
痦子脸以为这个小女孩儿会害怕地尖叫,兴许会躲闪不及,砰通摔倒在地上。但是贺重玉一动不动地坐着,她只是皱起眉毛,瞪得圆圆的眼睛半点都不遮掩她的嫌恶。痦子脸恶狠狠地威胁:“臭丫头,不要命了,再这么看我,老子挖了你眼珠子!”
那个到现在也没摘下雨师面具的人,抬了抬手道:“你和一个傻丫头计较什么。”他继续冷声道,“这个丫头还有用,不能动她,万一误了大事,主子怪罪下来有你好受的。”痦子脸想起家主那张总是阴恻恻的脸,几乎忍不住一哆嗦,倒是听话地回原本的位置坐下。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么轻易地被这个年轻人牵住鼻子,太没面子,眼睛一转又看向贺重玉。“哈哈哈,老三,你看,傻子也会生气,哈哈哈哈哈……”痦子脸拍着膝盖大笑。而让他冷场的是,这个被他叫做“老三”的人,说了刚刚那一句话之后就假寐了,一点没理睬痦子脸。而正作为被他嘲笑的傻子,贺重玉又恢复了她惯常的木头脸,神情一点波澜都没有。
“老三你真没意思。”痦子脸嘟囔,“连傻子也没意思。”他拈着一根细细长长的木头,在火堆里戳来戳去。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有木头在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这里是郗宁附近的一所破庙,方圆都没什么人烟,偶尔破庙外面传来一声老鸹的嚎叫。
痦子脸感到有种莫名的渗人气氛,他再一次扯紧了衣领,企图驱散一些内心的恐慌。他在心中叫骂,说好了酉时一刻在城外破庙接应,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老二怎么办事的,回头他定要在家主面前告他一状。
“死人的味道。”
破庙当中突然响起这么一句声音。
“鬼啊!”痦子脸大叫一声,整个人都弹起来,砰地摔了个四脚朝天。那个戴着雨师面具的男子听到声音,也突然睁开眼。
破庙里只有贺重玉和他们两个人。痦子脸紧紧拽着“老三”的胳膊,即使“老三”怎么甩都不肯松开,“老三”被他闹得没了脾气,把胳膊任他拽着。痦子脸脑子才转过弯来,他指着贺重玉怒气冲冲:“臭丫头,刚才是你说的话是不是!”
痦子脸察觉出来,刚刚的声音确实很像一个小女孩儿发出来的,有点尖细,像猫叫一样。
痦子脸这下看着不害怕了,他一把甩开“老三”的胳膊,蒲扇大的手掌拎起贺重玉的衣襟就把她拖到自己跟前。眼前这个传闻中又傻又哑的小孩儿终于正眼看他了。痦子脸被贺重玉冷冰冰的眼神又激起了一丝刚才的恐惧,他甩甩头,重新恶狠狠地盯着贺重玉的眼睛。
“死人的味道。”贺重玉这下当着痦子脸的面开口说话。
“胡说八道什么,臭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痦子脸抬手便要扇向贺重玉的脸。
然而手才挥到半路就被“老三”钳住。“老三”的手劲很大,痦子脸再三挣着也没挣开。
痦子脸对“老三”怒目而视:“老三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这臭丫头装神弄鬼吓唬咱们!”
“丁奉!你别误了大事——”
“老三”话没说完就被丁奉打断:“老子又不是要杀了她,打一两巴掌算什么,这臭丫头吓我,我非要让她吃吃苦头!”
贺重玉在那个“老三”来拦丁奉的时候,就已经挣开他走到了一边。此刻,她站在火堆旁,燃烧的火光将她的影子拉长了,映到粗糙不平的墙面上,火苗抖动,影子也闪闪烁烁。夜风从大大小小的洞口、缝隙里刮进来,嗷呜作响。贺重玉的雀纹裙子被吹得飘扬开来,那暗色的雀纹仿佛无数只睁着的眼睛。贺重玉歪着头看向这两个奇怪的绑匪,脸上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