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弩到底被刘媪改进过了,这下可不同刘媪先前评价贺重玉的“力道软绵绵的,你是要给人挠痒痒去么”,每弹出一支木箭,就发出一道凛冽的破空声。刘媪甚至还给贺重玉另配了五支箭,那箭头都是铁的,打磨得十分锋利,轻轻一划就将一张麻纸裁成两半。
贺重玉把新的腕弩拿回家,被贺钦瞧见,差点拽断了他的胡须。
“以后玩儿这个,记得稍微避着点人。”贺钦指了指那腕弩。他也不知道放任小女儿去和刘媪学些常人眼中下五行的匠技到底妥不妥,而且他以为不过学些描纸刻图罢了,却没想到刘媪懂的东西也是复杂,这要是有心人夸张一番,都能以私制军械的名义即刻立案逮捕了。
刘媪却并不把这孩童的玩具放在眼中,再锋利,那也不过是支不到三寸的木箭,再精密,那也只能戴在小孩儿纤细的手腕上。
…………
“这就是坐船啊,好像也没什么新奇的。”贺重玉扒着舷窗向外张望。
客船不过半日就已经行过了潮河支流,现下正稳稳当当地航行在平江上。偶尔江浪拍击船身,于是船舱内便隐隐晃动,除了浆声,风里只能听见白帆鼓动的声响。
江天一色,两岸平原辽阔,树木葱茏,不时能看见雪白的水鸟。水鸟扇动异常宽大的翅膀,在江面上飞舞,而后疾坠,轻点水纹,便捉起一条小鱼。还有几只水鸟高高地栖在客船的桅杆上,栖在温暖和煦的日光里,身形纤长,好似一尊雕琢精美的玉像。
贺重玉便是专注地盯着这些漂亮的水鸟,不时抚摸光滑的腕弩,心中蠢蠢欲动。突然嘴边就塞来一块青艾糕,甜丝丝的带着艾草本身的清香,贺重玉没做思考就一口衔住,她抬头望去,正是姐姐。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不许做。”贺重华揉着妹妹软乎乎的脸颊。
“好吧。”贺重玉嚼着青艾糕,遗憾地放下了袖子,腕弩就被袖子盖住了。她不死心地又追问,“真的不可以么?一下也不可以?”
“半下也不行。”贺重华笑意盈盈地摇头。
船舱内一时安静了下来。这艘客船的客舱分了两层,因为价格格外贵些,因此没有那种鱼龙混杂的通舱,全部分成了一个个单间,故而也比寻常客船更安静些。贺钦定了两个可以连通的单间,他们夫妻住一间,两个女儿住一间,两个房间之间有一道挂着帘子的木门隔开。
忽而响起一阵跑动的脚步声,似乎是从头顶传来的。贺重玉有些好奇地循声竖起耳朵。
跑动声兀地停住了,随即就是一个什么东西砸进水里的扑通声。
贺重玉立刻趴到窗口向外来回扫视,突然她注意到一只水鸟湿漉漉地从水里钻出来,奋力挥动着翅膀,抖落下许多羽毛上的小水珠。
她这才有些不忍,想到若是刚刚弹出腕弩,这么漂亮的水鸟就白白死掉了。
贺重玉思索着,突然听见一道女声的暴喝。
“川儿!你又讨打是不是!”
然后贺重玉就听见一个小郎君“哎呦哎呦”地讨饶。她和姐姐对视一眼,两人都噗嗤笑开。
除了这个,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发生。贺重玉看倦了江啊水啊树啊鸟啊,整个人萎靡不振的,埋在软榻上左翻右滚。房间里除了贺重玉不时发出的长吁短叹,就是贺重华翻动书页的声音,偶尔能听见头顶有人走动。
江水翻滚,水面上撒落的日光颜色逐渐浓郁,清风吹拂间,闪烁如红鳞。渐渐地,红鳞褪色,转而变成灰鳞,等天地之间再无一点光亮,水波也不再闪烁了,江面仿佛张开的一张黑色帷幕,好像随时要从底往上掀,将这一船的人全部裹在里面。
好在玉兔东升,清辉洒遍,江水也不再是黑黢黢一团。夜风浸润着寒意,贺重玉的脖子都往衣领里缩了缩。
入夜,依旧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