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谲波涛在万极殿中无声暗涌,姜寰眼底积蓄雷雨,他怎么会听不出郑鹜在提醒他什么,先帝将修内令写在了遗诏上,而他接过这皇位,若有任何不利于修内令的举动,便是对先帝不孝,再往大了说,便是有损社稷。
良久,姜寰强压怒意,道:“好啊,那你说,朕该让他去哪儿才算善待?”
“陛下,如今各处官员任职暂无缺口,只有汀州知州上个月致仕,这个缺暂时还无人补上。”
郑鹜身兼吏部尚书,对这些任职调动十分清楚。
“汀州?”
姜寰盯住底下的郑鹜,撑在案上的那只手紧攥了一下,半晌,冷笑:“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言,让他去汀州。”
郑鹜与蒋牧、王固二人出了万极殿,姜寰便将御案上的所有东西给扫了下去,他连砸几l个瓷器,殿中的宫人噤若寒蝉,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刘吉在旁,心里也有点犯怵,赶紧低声让宫人们收拾地上的狼藉,姜寰一脚踢倒一个正捡碎瓷片的宦官,碎瓷扎进宦官的手掌里,血淌出来,他却连大声呼痛也不敢,忍得浑身发颤。
忽然间,姜寰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站定,莫名笑了一声,神似癫狂,喊道:“刘吉,让细柳过来!”
刘吉不敢耽搁,赶紧出去找人。
细柳是从乾元殿中的密道过来的,但从乾元殿到万极殿的这一路上风雪弥漫,她踏进万极殿,身上积了层薄雪,殿里迎面而来的暖意融化着她鬓边的雪意,水珠顺着她耳边的浅发滴落。
“陛下。”
细柳俯身作揖。
姜寰坐在御案后,手中捧了一碗热茶,那热烟上浮,他在这烟雾中抬眼看向底下那披霜簪雪的紫衣女子,慢慢地抿完了一口茶,他方才开口:“朕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去做。”
“陛下请说。”
细柳半垂眼帘。
姜寰一抬手,那刘吉立即将茶碗接了过去,姜寰不紧不慢地开口:“不久之后,将有一人上任汀州知州。”
姜寰的视线重新落在她身上:“朕要你去杀了他。”
细柳眉峰微动:“不知此人是谁?”
“陆雨梧。”
姜寰一字一顿。
细柳一下抬起眼帘,迎上姜寰的目光,他眼底似有几l分玩味,又混合意味不清的恶劣,他始终注意着她脸上一分一毫的神情变化:“怎么?认识他?”
杨雍说,她什么都忘了。
姜寰此时看着她,发觉她脸上仍旧一丝表情都没有,连那双眼也依旧清冷无波,一点涟漪都没有。
“只是听过这个名字。”
细柳淡声道。
姜寰始终没能从她那副眉眼之间发现任何端倪,半晌,他轻抬下颌:“细柳,不要再让朕失望,花若丹至今下落不明,这本是你的失职,你去汀州取这个人的性命,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你再办砸了这件事,那么朕便会好好想想你是否还担得起紫鳞山这份重任,你是先帝亲自定下的山主,朕自然不会让你卸任,但你做不好的事,朕会让旁人来做。”
细柳当然明白姜寰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若她不能完成汀州的任务,陈宗贤的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伸进紫鳞山,到那时,她虽还是个山主,可到时紫鳞山谁说了算,却不一定了。
“细柳明白。”
细柳神情冷淡,俯身拱手。
姜寰坐在龙椅上,看着她转身朝殿门外去,她衣摆上沾着湿润的雪水痕迹,外面漫天的雪意很快笼罩她的身影。
她竟然没有一点犹疑。
姜寰想起当初在明园当中,陆雨梧曾替细柳喝下的那杯酒,他眼底浮出一分讥讽,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去,姜寰在万极殿中召幸贺皇后。
子夜时分,贺皇后方才从万极殿出来,她一张脸煞白,被宫娥扶上抬舆,寒风袭来,猛灌入袖,宫灯照见她白皙小臂上交错的血口子,甚至还有青紫见血的咬痕。
她一下按住衣袖,垂下一双通红的眼,哑声让宫人们快送她回长定宫去。
陈宗贤便是在此时趁夜入宫,姜寰沐浴过后,穿了一身
龙纹常服在万极殿中见他,此时姜寰的心情似乎平复了许多,隔着一道帘子,瞥了一眼跪在那儿的陈宗贤:“陈卿,你真是可惜了,若你还在内阁,朕该有许多差事要交给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