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枫荣成了植根地的囚徒,日常担起许多杂活,常给小树苗们松土浇水,还揽起投喂毕方这种重活。木妖们脾气都好,很快接受了他。陈枫荣仿佛铁了心在此渡过余生,也一直遵守承诺,刻意与霓飞保持着距离。祖树开始时还总盯着他,慢慢觉得此人忠厚老实,放松了警惕。时光在植根地流逝,平静又无聊,陈枫荣俨然已成为这里的一员。
却不知人若存心,便可暗渡陈仓。在某天夜深树静时,霓飞候在狭道出口前,等来了赴约而来的陈枫荣。她打开出口的禁制,带着他出了植根地。两人翻过几道山头,霓飞掀开一层老藤,露出一个不起眼的洞口,拉着陈枫荣弯腰钻进去。洞穴内一片漆黑,低矮狭窄,二人几乎爬着前行一段,前方忽然宽敞。霓飞手指一捻,指端捻出一簇火花,像一朵小焰火。
无患木不怕火,妖力是火系,稍有点修为就能施展这类小火术。
在火花的照映下,闪起漫天漫地的繁星。这竟是一个长满水晶的洞穴,空间十分巨大,宛若一个穹顶宫殿,每一块六棱晶石都映着火花,霓飞的笑容在晶光照映下尤其灿烂耀眼:“这个洞穴被晶石封住内壁,根须探不进来,也探不出去。原是我族闭关修炼的秘地。这些年空着没用它,不会有人来这里,以后我们便来这里相见,可好?”
陈枫荣赶忙点头。
霓飞又板起脸凶道:“你出了植根地,最远可以走到这里,不许去别处,更不许离开椿岭!”
陈枫荣微笑:“有你在这里,我哪里不也不去。”
方渺渺看着在梦幻般的晶洞中相偎的两人,发出无声叹息:陈枫荣轻诺寡信,霓飞,你不该信他。
方渺渺活了千年,自己虽不曾坠入爱河,却旁观过无数人间妖界的儿女情长,自认为颇有鉴人经验。她借着霓飞的视角仔仔细细看陈枫荣的脸,补捉他的眼神,信心十足地要将他判定为虚情假意。
可是没有。
陈枫荣看霓飞的眼神炽热痴迷,一往情深。方渺渺有些困惑。因爱她虽还没弄清过程,却已知道结局:陈枫荣用一柄无患木剑捕杀毕方,木剑的名字叫“霓飞”,想必是用这个可怜的小木妖炼制成的。
陈枫荣必然狼子野心,但他眼中却写满爱意。
方渺渺开始怀疑有什么误会。或许,这个时段的陈枫荣并无歹意?
就这样,两人背着祖树,常在水晶洞穴私会,陈枫荣顺便跟霓飞学会了开关植根地入口禁制。时间一天天过去,虽无聊,方渺渺却不敢睡大觉,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环节,时不时醒一下。
某一天清晨,方渺渺的意识被霓飞的慌乱情绪惊醒。
无患木植根地乱成一团。两只毕方在天空盘旋鸣叫,声音凄厉无比,羽端拖出的火焰弥漫天空。木妖们能化人形的到处奔走,不能化形的原地抖着叶子。
方渺渺听到木妖们喊着:“毕方五百年才产一次卵,前些日子刚产了四枚都不见了,快找,快帮它们找!”
霓飞也在帮着找。混乱中,她突然发出到处不见陈枫荣的影子。她心中升起些许疑惑,悄悄从山隙出了植根地,直奔水晶洞。陈枫荣答应过她,最远只会去到水晶洞,不能去别处,更不会离开椿岭。她不相信陈枫荣欺骗了她,更不相信他盗了毕方的卵跑了。
霓飞掀开老藤钻入洞中,指尖捻亮的火苗浮向空中,上上下下的晶石反射出满目明亮。她看到陈枫荣站在巨大洞厅中央,低头看着手心捧着的什么。霓飞第一反应是欣喜:陈枫荣没有逃跑!但下一瞬她就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四枚红斑青壳的鸟卵。一对毕方五百年产一窝卵,一窝四枚。霓飞脸色变了,问道:“是你盗了毕方的卵!陈枫荣,你想干什么?”
陈枫荣缓缓抬脸,眼似幽谷:“霓飞,对不起。”
霓飞微微摇着头:“你对不对得起我,我不在乎。无患木与毕方千万年来互相守护,毕方是我们的神鸟,你不要伤害它们。这些卵只有毕方能孵化,你拿去没用,快把它们还我。”
毕方的卵十分脆弱,她什么都顾不上,只求把它们护在自己手里。
她朝陈枫荣伸出手,却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不敢上前。陈枫荣的表情晦暗不明,她生怕自己轻举妄动激得他松手把鸟卵砸在地上。
陈枫荣也没有把鸟卵给她的意思。他站着不动,只问:“我骗了你,你为何不在乎?”
霓飞道:“我只在乎毕方的卵……”
陈枫荣的手指猛地绷紧。霓飞惊恐道:“你轻点,不要把卵捏碎了!”
“你,都不问问我是如何骗你的么?”陈枫荣的话音从齿缝中飘出的话音带着一点痛恨的意味。
霓飞却不懂他在恨什么,只看到他眼底压着不知从何而起的疯狂。她担心鸟卵安危,只得妥协地问:“那你……是如何骗我的?”她的目光只锁在鸟卵上,其实问得心不在焉。
“一开始。”他恶狠狠地道,“从我最初遇到你就是设计好的,一开始我就是骗你的,蠢货!”
霓飞呆住,目光终于从鸟卵移到他的脸上。若让她自己猜,她会觉得陈枫荣是跟着她和祖树来到植根地后,看到毕方这种珍禽,便盗了它们的卵意图贩卖,仅此而已。可是,他说一开始就是骗她的?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我与你相遇,是因为你追捕袭击路人的山魈,在白狐洞穴那里,你与山魈打斗……怎么会是设计好的?”
陈枫荣道:“当然可以设计。本就没有山魈袭击路人的事。我也不是靠替人捉妖除邪为生的散修,我是个猎宝人,最拿手的便是在深山老林、天涯海角追踪猎捕世间珍奇之物。我会出现在那里,只是因为在白狐洞穴处发现了无患木妖的踪迹,我暗中监视多日,摸清你每天去到那里的时间,那天,在你到达之前与窥伺幼狐的山魈打斗,故意让它伤我!”
霓飞的心痛如刀绞:“你……你故意受伤搏取同情,就是为了让我给你补伤,从渡给你的记忆中得到植根地的位置,然后盗毕方的鸟卵吗?!”
“哪有那么简单?”陈枫荣的嘴角的笑意有些凶狠,“就算我从渡来记忆中知道植根地的位置,我一个陌生人,潜入植根地,穿过无患木林,爬到树顶盗取毕方的卵,根本无法实现。只有取得无患木族的信任,以及毕方的信任,才能办到!”
很奇怪,陈枫荣明明在诉说他的罪行,却在用控诉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