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良玉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临东郡那个盗铸作坊的幕后主人是我,逼死魏晟的是我,诱使杜春林用钱家金银交引铺的名号盗铸的也是我。”
苏良玉全都认下了,一点花招都没有耍。
荆少语想起了邵时有一脸骄傲地说起苏良玉当年有多么惊才绝艳有多么不畏强权的模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需要大量的钱财铺路啊。”苏良玉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旁人只知我得罪权贵被调去岭南一个极偏远的小县做县丞,然后三年前又凭借着过人的政绩调到富庶的凤来镇来当县令,可是我当年得罪的可是一位得宠的县主啊,她父亲是荣林王,若是没有过人的手段和通天的钱财,你觉得单凭所谓的政绩……我有可能翻身吗?怕是我做得再多,也无法上达天听吧,可是你看现在……就差一点点,如果不是你们多事,我明年就可以调回京城,回到那个权力的中心了。”
“我认识一人,也是个状元,他尊你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荆少语垂了垂眸,“如果他在这里听到这些,一定会痛心疾首,问你一句,权势……就这般重要吗?”
苏县令愣了一下,随即竟是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双眼通红,“当然重要!权势逼死了我的妻子,害死了我的女儿,将我发配岭南,权势让程显那个小人为了撇清关系积极主动地杀子休妻,断情绝义!没有权势,我护不住妻儿,护不住家人,只能如丧家之犬一样被远远地打发了,一辈子苟延残喘!”
他笑声悲怆。
“两年前二皇子惊马案当真是程显所为吗?”荆少语看着他,忽然问。
“哈,那个胆小怕事的小人,他怎么敢。”苏良玉一脸嘲讽地道。
“果然是你。”
“那是他的报应。”苏良玉冷冷地道。
“程显算是遭了报应,那钱家又有什么错呢?你用钱家的名号盗铸,原是打算让钱家来顶这个罪名的吧。”荆少语看着他,又道。
“是啊,钱家没有什么错。”苏良玉表情冷淡了下来,“可我的妻子又有什么错呢?她陪我青梅竹马长大,陪我十年寒窗苦读,为我洗衣做饭,为我生儿育女,她那样好,我想给她应得的荣耀,我终于中了状元,我欢欢喜喜地同她保证将来再给她挣个诰命……可结果呢?因为夏安县主看中了我要下嫁,所以我心爱的妻子就得给她腾位置,即便我坦言家中早有妻儿拒绝了婚事也无济于事,我妻子是被他们生生逼死的!死时她还怀着八个月的身孕……我亲手剖腹抱出了孩子,一个八个月大的女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面目狰狞起来,“可见这世上根本没什么对错道理,不过各凭手段罢了。”
“你已经疯了。”荆少语终于面露嫌恶。
“是啊,我早就疯了。”苏良玉双目通红,浑身颤抖,“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女婴,你知道她有多漂亮吗?她甚至会睁开眼睛看我,可是因为在腹中憋了太长时间,她没能活下来……”
从那时,他就疯了。
“没能活下来?那苏嫱是谁?”荆少语疑惑。
苏良玉用手抹了一把脸,语气平缓下来,“她只是我在去往岭南的路上捡来的孩子,并非我妻亲生。”
荆少语看着他,“即便你有再多理由,错了就是错了。”
苏良玉闭目盘腿坐在地上,不知心里是如何想的,但面上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看上去没什么精气神,形容枯槁,白发苍苍,就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老人,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便是当年那个名动京城、惊才绝艳的苏良玉。
“还有一事。”荆少语忽然开口。
苏良玉睁开眼睛,“荆大人请讲。”
“京城荆家的人,是你引来的?”荆少语问。
苏良玉微微一愣,随即很坦然地道:“是,我猜到了大人的身份,往京城去了一封信,原是想给你找点麻烦,想不到这个麻烦来得有点迟,却是没派上什么用场。”
荆少语听他坦言是想给他“找点麻烦”,挑眉,“你知道得不少啊。”
苏良玉微微一笑。
态度无比配合,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便这样怕死?”一直沉默的闫慎忽然开口。
“谁又能不怕死呢?”苏良玉反问。
“你犯下这等滔天大罪,难道还以为能免得了一死?”闫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声道,“早死和晚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良玉微微一笑,“有的,我的仇人还没遭到报应,我不敢死。”
“你还做了什么?”荆少语挑眉。
这回,苏良玉却是不答了,他顿了一下,忽然问,“戴桃月……如何了?”
“死了,畏罪自尽。”
苏良玉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闫慎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