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灵暄的丈夫是个白净秀气的年轻男人,正是邱灵暄中意的那种长相,此时他跪在一旁,亦是泪流满面,“可那是我娘啊,她一心想要个孙子,可是灵暄却生了个女儿,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不孝吧大人!”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把你的女儿溺死于水中?善事父母为孝,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溺死刚刚诞下的女儿而不曾劝阻,这是陷你母亲于不义,这便是不孝。”苏县令怒气沉沉地道,“此事过于骇人听闻,简直有违伦常,判返还邱氏女嫁妆,和离归家。”
那男人瘫软在地,邱灵暄痛哭失声,对着苏县令连连磕头,口中称谢。
那男人不甘心,他哀哀地看着邱灵暄,还想拉着她再说些什么,却被走进来的衙役如死狗般拖了出去,便是旁观的钱弄墨都觉得这一幕实在大快人心,更何况是事主,邱家父母和兄长再三谢过苏县令,这才扶着邱灵暄起身离开。
经过门口的时候,邱灵暄看到了钱弄墨,她愣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看向钱弄墨,轻声道:“阿墨,好久不见。”
声音还带着哭泣后的沙哑,眼中却已是一片平静。
“好久不见。”钱弄墨点了一下头。
“你也看到,我归家了,如果不嫌弃的话,日后有空便来找我说说话吧。”邱灵暄微微一笑,眼睛清亮如往昔,有种逃出生天后的淡然。
“好。”钱弄黑也微微笑了一下。
见她态度平和,面上并无怜悯之色,邱灵暄心下一松,点点头与她道了别,在父母的搀扶下走了。
目送邱灵暄离开,钱弄墨轻轻吸了一口气,走到堂前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恭敬地道:“民女钱弄墨,见过大人。”
苏县令摆摆手,很是和蔼地道,“快快起来,我与你爹是至交,世侄女不必如此。”
钱弄墨并不曾因为苏县令的和蔼而松懈下来,她认真道了谢,才站起身道:“大人,民女今日冒昧求见,是为了向大人说明赵茂报官说在钱家的金银交引铺兑到了假银锭一事,实属诬告。”钱弄墨原是想来打探一下这桩案子的消息的,但看苏县令如此公事公办的模样,且连探视阿金都不能,便改了说辞。
苏县令点点头,“我初闻此案亦是十分震惊,谁人不知钱兄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有什么冤屈,世侄女你只管说来。”
“多谢大人。”钱弄墨福了福身子,道:“我家掌柜阿金被收押之后,我爹便亲自带了两个大掌柜清点了金银交引铺的库房,然而并无发现一枚假银锭,所以赵茂所说的那枚假银锭根本不可能出自我家的金银交引铺,若非是被居心叵测之人调了包,那便是赵茂有意诬告。”
“你可有证据?”苏县令指尖轻轻扣击着书案,问。
“目前还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钱弄墨咬了咬唇。
这就是问题所在,没有证据,即便她捧出账本也未必能够取信于人,毕竟除了库房之外,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现在她所有一切的结论都是建立在对阿金的信任之上,她信任阿金会守好铺子,她信任阿金不会监守自盗。
但是没有证据,她信,外人也不会信啊。
而且,她现在根本见不到阿金。
当务之急,她得先见到阿金,阿金向来精明,她不信他会什么都不做就束手就擒。
苏县令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钱弄墨握了握拳头,十分恳切地道:“大人,实不相瞒,在来求见您之前,我原是想去监狱见一见金银交引铺的掌柜阿金的,但是狱卒说阿金是重要的犯人,不能探视……大人,我可以见一见阿金吗?他是直接与赵茂接触过的人,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他。”
苏县令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阿金现在不能探视。”
“苏大人……”钱弄墨有些着急。
“世侄女可是觉得我这个世伯过于不近人情?”苏县令苦笑了一下,道。
钱弄墨忙垂下头,“民女不敢,大人向来公私分明、清正廉洁,是民女让您为难了。”
苏县令摇摇头,“此事我原本不该告诉你,可……罢了,世侄女你有所不知,赵茂来衙门告状说在你家铺子里兑到了假银锭,只是一个引子,此案干系之重大,远非你我所能想象,阿金作为金银交引铺的掌柜,是此案的关键人物,按规矩不能随意探视,便是我,也不敢擅专啊。”
“只是……引子?”钱弄墨一怔。
“这事儿啊,还要从半年前说起。”苏县令又叹了一口气,“半年前,临东郡查抄了一个规模十分庞大的盗铸钱币的作坊,结果一路顺藤摸瓜竟然牵扯到了大太监魏晟头上,因为这件事,曾经威风八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太监魏晟被陛下投入了天牢,却没料到案子还没审明白,那魏晟就在天牢里畏罪自杀了,陛下为此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命人查抄了魏晟的家,结果从魏晟的府中查抄出了大量的金银锭。”
苏县令说到此处,顿了顿,有些复杂地看了钱弄墨一眼。
钱弄墨听得头皮发麻,只觉得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苏县令口中的这些事听着仿佛和她钱家没什么关系,可是既然苏县令这样郑重其事地讲给她听,那……
正想着,便听那苏县令缓缓开口道:“那批自魏晟府中查抄出来的金银锭上,都刻着’桃花街南杜大郎匠’的戳记。”
钱弄墨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感觉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地道了谢:“多谢苏大人告知。”
苏县令摆摆手,一脸沉重地道:“此事牵扯到了盗铸案,牵扯到了畏罪自杀的魏晟,陛下已经派了钦差下来查案,也不知何时会到,阿金作为此案的关键人物按规矩得移交给钦差审问,在此之前,谁都不能见他,另外……你家铺子暂时也不能再开了,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清者自清,世伯一定会争取早日查清此案,还你爹一个清白。”
“多谢大人。”钱弄墨再次道谢。
似乎除了道谢,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苏县令的话中之意实在太过惊悚,导致她的脑袋里乱作一团,一时之间根本理不清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