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十分钟后,除了一些逃跑的脚步声,一切都安静了。杨忆从车上拿出一个装着水的塑料油桶,把水倾倒在路面的几处血迹上。手下们把只装着破烂的箱子踢出马路,一半留在后车厢上,看守一老一少两个绑得严严实实的俘虏,一半钻进车内。杨忆和傅长松到后座上坐下,由手下开车。小型货车绕过了正在大量留涎的黄牛。
二十分钟后,他们在一处长途汽车休息站前停下了。傅长松头一个下车,走到稍远处,给赵敬义打电话。有人给俘虏松绑,把他们轰下车,左右挟持着,带进休息站隔壁的招待所。杨忆走进饭馆,对服务员说,3号包厢,已经订好了,姓杨。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她进入包厢,用圆珠笔在点菜单上快速画了十几道勾子,然后静静等待。
一个半小时后,傅长松和杨忆躺在他俩的卧室里,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强,让他们几乎看不清彼此。傅长松左手食指掠过杨忆腹部的彩色文身,迪斯尼红发小美人鱼爱丽儿,她的面庞在杨忆肚脐眼右上方微笑,她的鱼尾在杨忆小腹皮肤上掀起一片海浪。傅长松的手指肚,能在鱼尾上清晰感觉到一条略略突起的瘢痕。
“别老摸那了。”杨忆把他的手推开。
“你没告诉过我,是男孩还是女孩。”
“老问老问。和你有关系吗?”
“我知道就不会再问了。”
“男孩。生下来就有10斤,要了我半条命。”
“你多久回去看他一次?”
杨忆坐起来,转过头看着傅长松,说:“你今天怎么回事,说话像公安似的。什么你想不想过年回家看儿子,什么你想看着儿子健康成长吗,真几把烦。”
傅长松伸手,想放在杨忆的后颈上,但她转过身子去拿烟,让傅长松摸了个空。黑暗的屋子里亮起了一个橙黄色的光点。她是一个老烟枪,一天能抽一包,这让傅长松想到,两人相识的当夜,她只抽了半根,一定忍得很难受。
傅长松很快察觉的另一件事,就是他百分之九十确定,杨忆并不是杨全福的侄女。那只是在头一个晚上,提供了让她进入k歌厅包厢,坐在傅长松身边的正当性。像政府机关一样,他们做事,很讲排面。傅长松不得不暗自佩服,赵敬义深谙此道。
他是前辈,赵敬义也需要他扮演前辈,但说到底,他还是需要出力的。赵敬义给他提供了一些较轻松的机会,而傅长松愿意主动承担像今天这样风险大的职责。为了抓到这群车匪,他们已经在路上来回跑了三天。赵敬义的计划是逼这些人到警察局自首,所以傅长松之前在揍人的时候,特意收了手,以免出事,惹警方怀疑。当然,这不是什么英雄行为。至少有三家工厂,都受过这群车匪的侵害,每一家都给了赵敬义丰厚的好处费。
这一整个程序,都让傅长松觉得自己还年轻。
“那图案是你自己选的?”
“当然。”杨忆的声音依然不太高兴。“纹身师和我说,在小肚子这里文身的,一般都是简单的图案,花啊,羽毛啊,翅膀啊比较多。我说那都没意思,我就要小美人鱼。”
“为什么?”
“为了提醒自己再也不要生孩子。如果怀上,她就变丑了。”
傅长松的手机响了。他接听。
“傅伯,在歇着吗。”赵敬义说。
“歇着。”
“您的女儿找上门来了。”
“什么?她到哪了?”
“我想问问,您要不要回城见她,要回的话我让她等一等。”
傅长松明白,他需要立刻给出答案,这个答案也将成为一次态度的展示:他是在组织中彻底安下了心,还是依然强烈记挂着家庭。这就是为什么赵敬义特意不透露傅宝云的意图,而是直接问他是否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