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有所不知,明珰是被苏韧捧在手心养大的,从小‘油瓶倒了也不扶’。虽说如今抄了家,可那多年养出来的大小姐性子是能改的吗?别说我不让她做活,我就是让她做,她会听吗?她不仅不会听,还会恨我,连带着迁怒于我那两个孩子,得不偿失啊。你们调查了苏家这么久,想必也知道明珰有一门娃娃亲。男方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也殷实体面,未来的姑爷更是家中最得宠的少爷。等明珰嫁过去,那家产迟早都要由她掌管的。”
“所以你就纵着苏明珰,任她随心所欲,将来做了当家少奶奶,就能念着你的好眷顾你的一双儿女?”
“长官明鉴!”朱氏点头道,“我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我两个孩子做长远之计。”
两个特派员交换了一下眼神,比起完全没有受过教育的妇人,只读过四年私塾的朱迎娣显然思路清晰,言谈颇具说服力。然而他们还是在这番话里窥见了破绽。
“朱迎娣,不愧是念过书的人,能说会道,讲的很是那么回事。可你不老实啊。苏韧被划为汉奸以来,有血缘的亲戚都对苏家避之唯恐不及,更不用说一个还未兑现的娃娃亲了。你和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却甘愿养着苏明珰这个游手好闲的累赘,只为图一个不确定的长远之计?”
说着,特派员猛拍桌子:“到底谁在背后资助你们,从实交代!”
朱氏激动起来,颤抖道:“苏家害我成了汉奸婆,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不说,还一天天的抬不起头来。我恨不能立刻撇清好图个清静,怎么可能还帮着隐瞒拖延呢!我带着明珰真的是图长远之计啊!不信你们打听打听,胡同里的王婆子还劝过我把明珰卖到窑子里或者卖给富户做小,人伢子她都叫来了,被我骂了出去!我是需要钱,可让明珰做粗活不够买一顿饭,把她卖给人伢子不够花三五年,这都是短局,除了让她恨我恨弟妹毫无益处。我要的是长久之计,是她能一辈子照拂我的两个孩子。为了这个,我……”
话音未落,一个麻将块大小的东西突然丢在朱氏面前,那是一个油纸包装的方形点心,纸面上隐约可见“某某斋”字样,隔着油纸还能闻见那股酥油的芳香。
“天津桂顺斋的萨其马,刚刚从你小儿子衣兜里搜出来的。”
朱氏连气息都凝住了——既然他们连三岁小娃的衣兜都翻了,那不用想,自己的老娘和兄弟……显然,这次的突击调查力度不同于以往。
此时特派员的声音再次传来。
“一家四口,指着你洗衣糊口,穷得又累又饿。若是没人在背后资助,你哪来的钱给孩子买零嘴?”
朱氏低头道:“是明珰买的。”
特派员觉得事情不简单:“她哪来的钱?”
“清心女中的校长看在从前老爷资助过的份上,让明珰在学堂协助校工做点杂活儿,多少能赚点零用。”
特派员冷笑:“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倒愿意做学校的杂活?”
朱氏坚定说道:“明珰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我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询问暂停,两个特派员互相低语了一阵,其中一个起身出去了。
另一个特派员低头翻了翻卷宗,自动切换了话题。
“苏明珰的娃娃亲,姓林?”
苏明珰拿钱回家的实情尚不清晰,他试图从其他方面看能不能挖到有价值的线索。
朱氏答说:“是。”
审问者翻看林家的卷宗,发现早在苏韧案发不久,肃奸委员会就与林家老爷林剑阁接触过。与其他的亲戚不同,此人不顾自身处境,替苏韧说了不少好话,足见其忠厚憨直。若是这么看的话,这桩娃娃亲也大概率能成。朱氏为了儿女的生计抱住苏明珰这位林家未来少奶奶的大腿,倒也说得通了。
此时,先前出去的特派员突然回来,神色犀利地审问起朱氏。
“朱迎娣!你知不知道现在的通货膨胀率是多少?”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打了朱氏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的市情一天一个样,上午和下午又是一个样,我哪说得清。”
“那这萨其马多少钱一斤,你可知道?”
朱氏摇头。
特派员高声道:“桂顺斋的萨其马现在都论块儿卖了,一小块比四斤白米还贵!填饱肚子都难,却给孩子买这种零嘴,可见家徒四壁是假,有人资助才是真!那个人究竟是谁,如实交代!”
朱氏乱了阵脚:“不不不,长官,钱真的是明珰拿回来的,零嘴也是她买的。她挥金如土惯了,买东西不看贵贱只看心情。”
特派员冷笑:“已经询问过清心学校的校长了,他压根儿没给苏明珰安排什么能赚钱的杂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