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学生一人端着浆糊,一人拿着报纸和宣传单,冲西门尊敬地点头问好,当发现报栏里那道撕破的痕迹时,大为讶异,齐声道:“有人偷报纸?”
随即面面相觑,心道他俩回去取浆糊不过五分钟,怎么会呢?
连忙问西门:“老师有看见是谁干的吗?”
西门说没看到,点个头离开了,同时惊觉自己刚才行为之幼稚!
这是在做什么?就是因为这社论里讲了方丞的坏话?
那么迅速、那么不假思索,甚至不考虑那条社论是否中肯,看到于方丞不利,立刻出手!
尽管七年前被他伤透了心,尽管前不久在金库被他拒绝!却依然不经大脑、无条件、下意识地维护!
为什么!
母亲的那些话突然浮上心头:只怕你管不住自己的心!只怕这些年的嘴硬,都是自己骗自己!
不!不是这样的,她无法直视内心,慌乱地将这些念头强行抹去。
腹部的不适感愈发明显,她打算散学后去买定坤丹缓解一下。
她的隐疾打从初潮就有,从前向来是从大舅的诊所抓药,但她家的危机连累了大舅,大舅一家数月来也人心惶惶,还是不要去添乱了。
或许冤家路窄是有科学原理的,傍晚散学,她去前门劝业场买定坤丹,柜台里的女招待一再推荐沉香丸,她正要拒绝,身后一道声音却先行出口了:“她用那个不管事,就拿定坤丹吧。”
西门头皮一凉,转脸对上方丞的眼睛。
她柳眉倒立,这种场合!买这种药!他怎么能接这种话!
方丞知道她在恼,说:“放心,北平城这么大,不是随便就能碰上熟人的。”
非要熟人吗?生人面前就不用顾脸面的吗?
更何况马上便有人远远道:“哎,是方先生吧?”
乔太太和前次长先生以及一众女儿女婿刚上二楼,乔太太几乎是脱口便喊了出来。
她家先生长袍马褂、倒拖着手杖,本是官相十足,听她这一声喊,立刻一怔,随即远远便取下头上的帽子,含笑走过来,伸手跟方丞一握。
“久违!久违!贤侄几时回来的?”
方丞说回来半个多月了,他跟乔先生只是九年前南迁时擦肩而过,彼此并无印象,而眼下对方如此热情,想必是乔太太的缘故。
方丞应对自如,西门则窘得不行,老同学乔玉容握着她的手臂亲热的不得了,问长问短,和她母亲不同,玉容是真心欢喜这场重逢,她俩虽同龄,但玉容已结婚,且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褪去少女时期的腼腆,又与年少的好友重逢,玉容远的近的都恨不得一股脑聊到,聊到起兴,还让老妈子上前,给西门看自己的三个孩子。
乔太太虽然被昨天方丞托媒一事扫了兴,但该维持关系还是要维持,就算羡慕嫉妒恨,但若西门音当真做了阔太太,也不是不能继续往来。
“音子啊,有空来家玩儿,陪伯母搓麻将会不会?”
西门音煎熬到笑不出来,乔家今天在楼上的餐厅给四女儿办订婚宴,故有此巧遇,男方的家人已经过来迎接了,乔先生还不肯话别,问方丞何故回来一直没有商业活动,方丞说年岁不小了,父母家人催婚催得厉害,暂时得以成家为要务了。
这借口真中藏假假中藏真,谁听了谁信服,把资产出逃的真相掩护得合情合理。
恰这时海东过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礼单,问方丞:“三爷,你几时下车的,叫我好找,礼事办好了,你看还要不要再添点什么?”
“哟,方先生果真是雷厉风行啊,提亲的礼事都备齐啦?”乔太太看着海东手里的单子,大大的毛笔字,清清楚楚。
海东过来时没注意到乔太太,此时她一出声才留神到,立刻点头问好。
乔太太热心地说:“你们年轻人哪里晓得婚嫁聘娶的那些物事,我来帮你们看看。”
说着拿过海东的单子梳理起来:“聘饼一担、三牲两对、美酒四支、面线六束、椰子生果、油麻茶礼各八抬……哟,还真没什么可添补的了,方先生办事果然妥帖!”
乔太太说着扫了西门一眼。
西门当然看不出是艳羡,她别提多尴尬了,乔家今天是喜事,方丞也是喜事,老天偏要把她押住在这里受罪。
众人道别后,方丞问她:“还有要买的吗?九年没来劝业场了,咱们转转。”
今天海东来办提亲的礼事,他怕不妥当,便一起来了,但到了前门一带又不想下车了,人流如织,遇见熟人甚是麻烦,留在车里让海东去办事了。忽然瞥见有个身影进了劝业场,看的不真,又像又不像,纠结片刻,终究下车进来了,先没找到,上了二楼才看见她站在药社柜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