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西门老师神仙一样的人儿,凭啥给你们做续弦!
苏明珰不忿,人家西门太太可能正烦着呢,院儿里的小孩偏偏不懂事,扒在人家门框上也没人管,她看不过,连书袋都顾不得放下,就上前去轰。
轰走了泥孩子,正待转身回小东屋,听到媒婆说:“你们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回去了!搬家也就罢了,竟跟下九流挤一处,一整把水葱栽到粪坑里了!”
要不是小四儿喊母亲要演算纸,那个媒婆还要叨叨个不休。
明珰听到小四儿的声音,更加不忿,人家念书娃还在写作业呢,你一头母狼高声大嗓没完没了!哼,婶儿不好意思撵你走,本小姐上!
她进去先跟西门太太打了个招呼,然后一团孩子气地跟小四儿厮磨去了,“小四儿,字儿写的真好呀。”
她是个自来熟,昨晚才来串门子一次,就把人家一家人都熟了个熟。
她和小四儿趴在炕沿儿上,托腮看着小四儿的字,冯太太在八仙桌旁念自己的经,声音比先前还高上一倍。
“金先生多好一人呐,多身份!多体面!多官样!劝劝大侄女,过了这村没这店儿……”
“阿耶!”忽然明珰一声叫。这一声把所有人都震了一下,目光纷纷投向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然而她说:“看,写错了!小四儿啊,学习不能怕人吵,吵你几句就写错,这还成啊,旁人东家长西家短是闲篇儿,你念书可是正道儿,别看只是被聒噪得写错了字,往深里究这事儿可大了去啦!”
她小嘴叭叭的,嗓门比冯太太刚才还高。
“兴许这一个错字就打击了你的学习积极性,一旦厌学,国中上不去,大学没的门儿,回头要是念不成书做了拉车钉鞋的,哼,别人才不会为咱负责呢!”
冯太太被这一通指桑骂槐搞得脸上挂不住了,悻悻起身,告辞要走,西门太太连虚让都没有,连忙送客出门。
小四儿说:“妈,没有演算纸了。”
西门太太说:“等一会子,妈送老妗子回来给你取。”
西门太太和冯太太出去后,小四儿翻了翻演算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家里如今穷,演算纸是用旧作业本的背面充当,他说:“铃铛姐姐,你帮我取取好吗?”
他刚昨天才认识这个姐姐,名字还没完全搞清楚。
俩人走到堂屋,小四儿指着木柜顶端的一只匣子。
明珰踮脚去够,打开匣子后里边空空如也。
“啊,也用完了。”小四儿挠头,忽然看见放煤球的木筐里塞着好一沓纸,因是卷着塞在空隙处,故而看到背面无字。
小四儿于是抽出来,既是母亲预备生火用的,也就无需看正面,厚厚一沓,够用好一阵子了。
然而他哪知道,这沓纸正是海东上次送家来的行李箱里的东西,西门音后来打开行李箱检查时,随手便拿起日记本塞煤炉里了,西门太太料到就会这样,庆幸自己事先把那厚厚的账簿和便笺收起来了,她平日生火苦于没有引柴的纸,哪舍得这么个烧法,于是塞到煤球筐里,每日生火用一两张。
明珰看出小四儿要用那废纸做演算,连忙说:“甭用这个,姐姐找一本给你。”
她从来没用过本子背面,就算落魄了也不用,当然,她学习烂得倒数第一,压根儿就从来不做作业,更谈不上演算。
她从自己书袋找出国文练习本子,前面几页写过字了,狗爬一样的大字,她刺啦撕掉,剩下的全是一字儿没写的页面。
“哪,用这个!”
“我用了你怎办?”
“拿着!不就一本子吗?等姐赚了钱,一次买它八十本,用一本扔一本!”
小四儿没有随便要人东西的习惯,不接。明珰索性夺走他手上那一沓纸,把自己的本子塞进他手里,又顺手把那沓纸塞进了自己书袋。
小四儿受了她的好意,越发和她亲热,西门家的大孩子个个学习好,唯独小四儿对学习不上心,作业总是偷懒,见母亲送客没回来,连忙拿出拼音本,指着空下没写的几个字请教明珰。
“姐姐,这个怎样注音?”
他指着‘醇’字问道。
明珰辨认一时,说:“不念西就念郭,让我想想……郭吧,哥窝郭。”
小四儿换牙晚,掉了的前门牙还没长齐,豁牙朝明珰感激地笑笑,欢欢喜喜地在那个‘醇’字上注音guo,接着又请教下一个字怎么注音。
(注:民国的切音打不出来,所以文中采用了拼音,)
明珰看见字儿就头疼,本就想着脱身,恰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声,立刻就跑出了屋子。因为除了特务和军警,很少有谁开着车光顾这座杂院的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