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地摇了摇头,艰难地向床边木桌伸手,将桌面上放着的洁白丝帕拿了过来。
这个帕子曾经被他用来擦拭顾峥身上的碎墨,顾峥将它洗净后还给了他。
借着缝隙中漏进来的稀疏日光,谢臻对着光线举起丝帕,看着自己的指节在被光照得半透明的帕子后明明灭灭。
他了解顾峥,顾峥是一个极其坚定的人,从来没放弃争夺所求,所以这次他仅仅是将其从身边赶走,定是治标不治本的。
顾峥顾忌着他们之间的情分,这几日没来见他已是不易,日子久了,就算顾峥硬克制着不来探望他,在朝堂上也是要再见的。
到时候他怎么办,徒劳地骗自己那个嗓音熟悉、面容却陌生的人并不是戴着人皮面具的顾峥吗?
他对顾峥毫无办法。
谢臻重新仰倒在床,将丝帕用力扔了出去。
洁白无瑕的帕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空中轻柔地摇曳着,飘落在地,仿若一朵盛开了的梨花。
第41章“谢峥”
又养了几日,谢臻的身子总算是恢复了个差不多,裹着厚重的裘衣重回朝堂。
养病期间,谢臻收到了游凌自宸国送回的第二封信。信中言明了宸国的复杂局势,还留下了南问雪对见面详谈的邀约。
谢臻对此人不曾耳闻,游凌又在信里大量篇幅地描述了此人的危险,他心生好奇,回信给游凌,欣然定下了会面时间。
经此一事,谢臻倒是不怎么挂心不安分的宋珣了,只是派人去诏狱问了问护卫近期是否还有异状。不知宋珣是无人可用还是彻底放弃了裴将离,派过去的探子回禀一切如常。
谢臻舒了一口气,幸好没有因为旧疾而导致宋珣乘虚而入,这也是他最近差到极点的运势中唯一的好消息了。
重整心情,谢臻又全身心投入到一如往常那般繁忙的政务中,晨兴夜寐,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不,要说变化,其实是有的。
戴着人皮面具的顾峥换了一副模样,原先帅气的面庞如今平凡普通。早在谢臻生病的那几天,顾峥就以“谢峥”的假名,在周流和一众清流的举荐下入了朝,得了吏部主事的官职。
谢臻一入大殿,就认出了顾峥。
周流为了避免顾峥身份泄露,特地一次举荐了好几名人才,为朝堂新添了不少新鲜的血液。
可即便换了模样,谢臻依然能从人群中精准地捕捉到顾峥。
顾峥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腰背笔挺,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从容不迫,宛若一柄尚未出鞘的尚方宝剑,被剑鞘封印在内的利刃削铁如泥、锋不可当。
更何况,那双熟悉的眼睛自他踏进大殿时就一直紧紧黏在自己身上,用一种多股情绪胡乱混杂在一起的复杂眼神深深地凝视着他,似乎要将他拖拽进被幽深恶意充斥的洞穴,宝贝地珍藏起来。
人皮面具是无法改变眼睛的模样的,所以所谓的吏部主事脸上有着和顾峥原来完全相同的清澈双眼。鸦羽似的浓密睫毛下,掩着一对明亮得仿若装下了漫天繁星的眼眸,昭示着此人的异乎寻常。
这对坚定的眼睛向满殿朝臣表露着顾峥的不凡,再加上他被周流亲自举荐的深厚背景,许多官员都看出了他身上潜藏的无限潜力,走到顾峥身边与他攀谈。
那双眼睛一向非常明亮,无论是二人初见、顾峥恶狼般凶狠地反抗时,还是前几日旖旎氤氲的夜晚他溺死在那对星目里时,谢臻都被那对深邃的眼睛吸引着。
但如今他却没有胆子抬头看它们。
谢臻故意垂着头,假装没发觉顾峥的炯炯目光,自顾自地彳亍着。朝臣们见到几日不见的谢臻,通通往两侧走去,为谢臻让出了一条空旷的小道。
他就这样在衣袖下攥紧双拳,面上却平静无波地与被人群团团环住的顾峥擦肩而过。
顾峥锋利的视线如同淬了火,谢臻的后颈泛起细密的灼烧感,令他微不可察地颤栗着,好似淅沥小雨下随着雨点轻轻颤抖的荷叶。
谢臻最终还是没有放缓脚步,面上平静一片,内里不见人之处掀起滔天巨浪,将他心头死命遏制的情绪猛烈地冲刷,令他心烦意乱。
这几日病重,谢臻只是在犯病前与周流谈好了推顾峥入朝为官的事,没想到方才经过时竟听到朝臣们唤顾峥为“谢峥”。
谢臻重重地合上了双目,心底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峥可以随意取一个假名,这本毫无限制,他却偏偏留下了名,换了个与自己一样的姓。
本来他与顾峥的名就很像,若是让江南水乡的人来念,最后一个字读音毫无差别。如今换上了他的姓,说起来更是几乎一般无二。